第132章 克定厥家

国朝之制,垂拱殿受朝听政,而每月初一与十五定朔参,全体在京常朝官赴紫辰殿参加议事大会。

《监门式》所定,皇城门与宫城门钥,每去夜八刻出闭门,四更二点出钥开门,京城门则闭门要晚些开门也要早些,才到四更,天色仍是伸手不见五指黑压压一片,新旧城乃至京郊已经有不少人家点亮了灯火,以旧城几个靠近宫城的坊内最为居中。

大臣们提着灯笼等候在宫城门外,梁文傅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提着照明的灯笼,“东宫的灯也亮了,都承旨好福气,深受君王与储君天子与未来天子的信任。”

韩汜从闭目中睁开眼,“穿上这身官袍,你我皆是卫家的臣,圣主岂会偏颇?”

梁文傅脸色瞬变,“是某失言,然事实就在眼前,想不以为然也难呀。”

韩汜指着天上那盈亏的弯月,“月满盈亏,过了七月中的圆月,这初一的月就只剩了牙,不过离十五的中秋月圆也不远了。”

韩汜话里有话,他是天子近臣,梁文傅挑眉问道:“某愚钝,都承旨说的话是何意?”

——咚咚!——禁中传来击鼓声。

——吱~——旋即宫门大开。

韩汜便浅浅笑道:“门开了,天色仍这般黯淡,想来今日朔望并不太平。”说完便朝宫门迈步走入。

梁文傅站在原地侧头看了一眼天色,“不太平?”

八月初一一大早,在京勋戚、宰执、侍从、武臣正任、文臣卿监员郎及监察御史以上的所有官员都穿着公服入朝,殿内有殿中侍御监察百官,官员们便在进殿时整理好衣冠仪容,以官职大小紫、绯、绿依次进殿。

至皇帝着绯袍入殿,坐下后百官集体行跪叩大礼,山呼万岁。

至议和已经过去半月皇帝重新临朝,让太子参加朔会听政学政。

望着满朝朱紫,十年如一日,皇帝凝着一双老眼,“即是议事,那便议吧,诸卿有何要奏尽管言来,不必呈上殿札子,朕懒得看。”

“陛下,三年一期的春闱因战而停,如今战胜,臣请奏开恩科。”开恩科取士文臣附议者多。

皇帝点头应允,“已至仲秋,差不多也到秋闱的时间了吧,礼部着手去办。”

“是。”

“陛下,关于前殿前司都指挥使削爵罢官的处罚是否过重,毕竟是功勋武将又是圣人的同胞手足。”楚王已薨,太子稳居东宫,如今皇帝还特许其参加议事大会,这场夺嫡之争的胜败已然明了,满朝朱紫便打起了算盘。

“沈易安令我朝大将殒命,令陛下失子,罢官削爵已是轻罚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已收复失地已经将功折过。”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正因为是皇后手足、是国戚,才更该严法,功不可折过...”

【艮岳的宫殿内,君臣对答,“我知道你才从凤翔府回京,也知道你们碰过面了,我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太平,那么,”皇帝冷的看向他,“你呢?”】在艮岳御前问话天子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升了他御史中丞副职后又再度破例升迁,为此姜洛川深深吸了一口气。

【姊夫让我交给枢相是不想我得罪太子而替我想的万全之策,但我如今既然任了这御史中丞,这份奏报理应由我在朝议时当廷说出,姑父的死不能就这么轻易了当。】姜洛川看着文官前面站着的紫袍,官帽下是满头银发,旋即闭上眼睛颤抖着心道:爹爹,忠孝两难全,恕儿不孝。

“陛下,御史台有奏。”御史中丞有两位,姜洛川为新任,突然开口便将其同僚吓的瞪圆了眼珠子,御史台上奏皇帝皆要先奏报两位御史中丞商议过后方可,“姜中丞,我怎么不知你有奏?”

“下官私事,与中丞无关。”姜洛川从队列中跨出。

皇帝骤然眯起双眼,“若要弹劾,不必在...”

“陛下,事关重大,臣只敢在紫宸殿中说。”姜洛川瞧见皇帝皱眉头了,于是跪在殿中央,力陈道:“臣弹劾,前殿前都指挥使拦截军报,枉顾三军将士性命,为,”姜洛川抬起头,“叛国通敌的谋逆大罪!”

御史中丞的话震惊朝堂,满殿文武皆不信任的看向他,“姜中丞你身三司法可知道这污蔑皇亲国戚乃是重罪?”

姜洛川便将怀里揣着的公文拿出,“臣这里有一份奏报,是环州守将临死前没有来的及送出的请罪书,请陛下过目,若不信,可请诸位翰林学士当场勘验比照字迹。”

侍从官将其转呈给明台上的皇帝,皇帝抻了抻袖子接过,旋即冷眼看向脸色已经煞白的皇太子。

姜洛川又道:“守将言环州已经御马飞递军报,臣请问,朝廷为何没有收到消息?致使敌军临城连克三关,臣又听闻,永兴军路转运使曾是沈易安的麾下,还曾是,”姜洛川抬头看向殿陛下一言不发的皇太子,“赵王僚属、王府记室参军。”

“御马飞递的紧急文书,若非东宫储贰授意,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拦截?”

“姜中丞,你身为御史中丞在这大殿上污蔑当朝皇太子殿下...”

“御史中丞,”卫楷沉着脸转身,“边境防务是国家大事,你所言本宫?又或者是沈易安,本宫是储君,沈易安是殿前都指挥使,有什么理由拦截这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就凭借楚王在庆州之战上殒命!”姜洛川站起,转身看着满朝文武,“列位臣工都忘了吗?本朝不只有一位皇子,楚王命丧疆场,自此再无人能撼动储君之位,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殿下怕坐不稳这东宫储贰之位,连手足都可以残害吗?臣请问陛下,楚王为国家亲王,殒命军中其遗体应由团头验尸,那么其结果呢?”

皇帝涨着脸不言语。

“没有也不要紧,臣这里还有一份楚王妃的陈情表,以及王爷入殓前医官的检测。”

内侍官便将姜洛川接连拿出卷起的纸张转呈。

“能破朱漆山文甲至五脏六腑具碎,除却殿前司御前禁军才有的金锤,还有何种兵器能做到?”

皇帝从台阶上走下,闭眼又睁眼,走至太子跟前将他颤抖的手拿起,紧接张将几分有些褶皱的纸重重拍在他的手掌上,“好好看看吧,朕的皇太子殿下。”

姜洛川一连串的陈词及证据震惊朝野,三衙殿前司私拦军报,亲王之死另有缘由,而这些竟都指向了当朝储君。

如今楚王已薨逝,官家只剩太子一个骨肉,祖宗之法与血脉相承,皇帝必然会选择后者吧,朝臣们敢怒不敢言,一个个都低拉着脑袋闷不做声。

陈煜朝身后鄙夷的看了一眼旋即手持笏板跨上前,“储贰乃国本,国本不固国祚便会坍塌,姜中丞所言有理有据,臣请陛下召三司会审,倘若证实储君如此行径,臣死谏,”陈煜将笏板别入腰间脱下直翅官帽跪下,“请陛下昭告天下废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