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皇以间之

干元二年三月上旬,朝臣纷纷上疏反对吴国长公主之女改随母姓,宗正寺修牒谱迫于压力暂停,几日后皇帝力排众议命宗正寺再度修撰牒谱替宗室出女改母姓。

垂拱殿内,先有吕维所在的政事堂再有陈煜为首的枢密院及御史台与谏院接连呈札子反对,皇帝置之不理后苏虞跪在垂拱殿外顶着烈日整整一天。

“长公主是国公主,其女可以赐国姓,但是要先赐其父。”苏虞得旨进殿,额头上的汗珠都未来得及擦拭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劝谏起了皇帝。

“不可能!”听了一日的反对,皇帝仍旧断然拒绝,“他也配为人父配赐我卫家的国姓?”

苏虞端着笏板跪下,“那就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今日皇室如此做,来日天下人便会纷纷效仿,扰乱国朝秩序。”

皇帝问道:“秩序是什么?”

“君臣父子夫妻,前朝有大家所定的三纲五常...”

“君为臣纲,那朕作为君主让卿你这个臣子现在去赴死,你死么?”皇帝怒声呵问,就差说出迂腐二字了。

殿阶上站着的内侍有好几个都在憋着笑。

苏虞则涨红着脸直起身,“圣主不会说出这样失仪的话。”

“朕又不是圣主。”

“陛下!”

“好了,卿回去吧,朕累了。”

苏虞将帽子摘了俯首不肯起身,“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低头瞧了他一眼,“用不着威胁朕,这官你当也罢,不当也罢,骂朕是昏君或者是题词讽刺朝廷讽刺朕,朕都不在乎,”皇帝走下殿阶从苏虞身侧略过,走到殿门前时停下,“你争辩的不是礼法,而是你自身那点可怜的权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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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中城西的政事堂里,揆门相走进宰相所处的最里侧,“首台,尚书省刑部有案子。”

吕维将百司呈的奏疏筛选出交由内侍呈皇帝,嘱咐道:“这几份有关运河修建之事一定要请陛下尽早批复。”

“是。”

内侍走后,吕维靠着椅子,“刑部的案子尚书省自行解决不就好了,六部的事情...”

“是有关于外戚萧氏。”揆门相将一份案卷呈上,“是嫡系旁支。”

吕维摸着花白的长须,“果真将门都是些粗鄙之人,酗酒行凶...”

“陛下肆意封爵,想让外戚与我对等,便要料到有今日之患,济北县开国伯萧显功是东平伯的同胞弟弟吧?”

“是,都是端国太夫人所生,功勋之后又是外戚,所以大理寺不敢重判,刑部也还未施行处罚,只暂时关押了想先问问首台的意思。”

“揆相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官家吗?官家对待长公主一事是明摆的偏心,如今宠爱皇后殿下无度,想来对于外戚顶多也是责骂不会怎么样吧...”

“所以让刑部自己看着办吧。”吕维将案卷放下,冷盯着揆门相。

“是,”揆门相看着吕维的脸色接过案卷,“这都是尚书省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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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旬,宗正寺修进呈送皇族谱牒,命使臣奏告天地、宗庙、社稷、櫕陵,举行祭告。

干元二年三月中旬于垂拱殿呈牒谱举行进书仪,宗藩庆系录一年修纂一次呈进皇帝,而仙源类谱则为十年一修。

宗正寺卿捧着宗正寺修纂的仙源类谱及宗藩庆系录由僧道与黄麾细仗作为前导一路至垂拱殿。

教坊司奏响的燕乐从殿庭传出,绿袍瞧了一眼朱墙,知道里面在举行进书仪,挑着不悦的眉头。

“苏司谏在看什么呢?”

苏虞转过头朝向他走过来的紫袍拱手,“下官见过韩枢副,”旋即直起身盯道:“韩枢副作为宰执此刻不应该在陪驾观书吗?”

“所以某正要去呢,今儿本没有事的,县主非要拉着某去了一趟京郊,出门忘了带公服入宫前便又了趟家致使晚到了些时辰。”

苏虞冷笑一声,“进书仪是大事,韩枢副怎能如此怠慢,因家中妇人而忘了要紧的公事,不知轻重。”

“公事是要紧,但苏司谏口中的妇人乃是本官的结发妻,苏司谏可也有妻?”韩汜笑道:“欲治国先齐家,苏司谏好像看不太起女子,可不知日后妻女听到此番话会不会寒心。”

——咚咚咚咚!——苏虞本欲开口辩驳,文德殿前的钟鼓楼传来一阵钟鼓院鸡唱敲响的鼓声。

改时的十五响击鼓将苏虞的话憋了回去,声停后韩汜望着旁侧的文德殿故作失落道:“哎呀,还是错过时辰白跑一趟了呢。”旋即朝苏虞走近一步凑在其身侧压低声音道:“苏司谏可以去弹劾本官,但是本官也要奉劝苏司谏一句,书是死的,只有人才是活的。”

“陛下自己做了什么还不自知吗?连昔日替陛下求公道的御史中丞都指责,谏院所有劝谏陛下一个没听,反而与先帝一样增设皇城司,让宦官弄权。”苏虞看着韩汜,突然颤笑,“下官竟然忘了,韩枢副原先是三王的人呢,我苏虞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君之道,然非愚忠,天子有过百僚不谏天下秩序必乱,下官可不会像韩枢副一样委曲求全于君侧。”

苏虞朝韩汜拱手后甩袖愤愤离去,等苏虞离开有些距离后一旁的内侍便上前挑眉道:“他只不过是个谏院的小官,尊卑有别他怎敢对着枢密副使您如此蛮横?”

韩汜合着公服的袖子眯起双眼道:“他说的其实没有错,他的那番道理于当世而言也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他生在先帝与今上两朝,太宗朝对文人宽和,所以太宗朝时文臣大多拥护奉行延续太宗政策的嫡出太子,但太宗朝时,宰相权重干涉立储致祸乱生,可见仁慈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年轻的内侍对于太宗朝之事一无所知,听着韩汜的话似懂非懂,躬身叉手道:“枢副还去垂拱殿么?”

韩汜转过身,合起袖子朝宫门走去,“官家的家事我一个外臣去干什么。”

垂拱殿内,宗正卿领宗正寺诸司官奉牒谱入殿,殿陛两侧列着陪驾的宰执。

内侍接过宗正卿手里明黄色织锦作书衣的牒谱,皇帝翻开牒谱,连续翻完一本看到上面只详记宗室男子官爵迁转的任职经历以及功罪是非,而宗室女子不但不书其名也不书其官连出阁都只有短短几个字,在牒谱中只附于属籍,因此嫡出宗室的牒谱这十年来只多出了寥寥几页。

“尊陛下指示,改吴国长公主其女之姓,不录...”宗正卿稍抬头看了一眼吕维,“前驸马吕士承。”

皇帝将牒谱一一合上,挑起眉头道:“太.祖高皇帝一脉至朕这儿除了朕便只剩几位公主,既是族谱便该将家中子女一一写详实才对。”

宗正卿抬起头楞看着皇帝,不明其意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