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流胚(第2/3页)

若说方才乖乖吃药的裴和渊是低眉顺眼,那么此刻求和的裴和渊,便是在低声下气的恳求,恳求关瑶不念旧隙,与他仍作夫妇。

气氛微滞,关瑶陷入倘侊之中。

自成婚到现在,她见识过这人的傲然,受过他坏心戏弄的轻浮劲儿,亦领教过他令人时而错愕时而胆寒难以招架的占有欲,方才更是目睹了他蛮不讲理连自己的醋也吃的奇怪行径。

可就算是他受伤得病时文弱得让人心生怜惜的模样,也都比不上这样一个低到尘埃的,一身孤寂萧索的裴三郎君。

仿佛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又像是走了许久的迷途旅人遇上甘霖,怕极了再次失去,便矮下身段不顾一切,只想牢牢抓住她。

可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才控诉自己将他吃干抹尽裙带一系便不认人,怎么这会儿便反了水,成了个摇尾乞怜,甘愿对她俯首帖耳的郎君?

面对这样的裴和渊,关瑶心中厉乱如麻,又像有什么在一圈圈搅紧她的胃肠,让她无所适从。

这厢,关瑶搜索枯肠也弄不懂郎君态度为何如此割裂,数百里外的顺京城宫中,与她一母同胞的关贵妃,才喝下半碗汤药。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关贵妃,精神愈发不济,能喝下这碗汤药已很是难得了。

一旁,目睹她喝药有多艰难的新帝双手都抖嗦着:“瑧儿,你再喝些可好?这汤药是医官院制的新药,想来当有奇效的。”

“我这苟延残喘之人,便是吃了千年灵芝也是徒劳,陛下还是莫要废心了。”关贵妃把头歪到靠窗的一侧,这些话回得很是吃力。

见昔日旧爱如风中残烛一般萎弱,新帝心口满是悲沧,他咬着牙请求道:“听说有位夏姓神医可医难症,朕已派了人去寻他,你,你势必好生护住自己。”

连串的咳声骤然而起,关贵妃忽将帕子掩住口鼻。闷声咳了一会儿后,她挪开帕子,缓了许久才苦笑了下:“轼君这样的大罪,我本该当场便随他去了,偏陛下要吊着我一条命,何必呢?”

新帝看着帕中那洇出的,令人刺目扯心的红迹,满目痛色道:“是朕害了你,朕……”

关贵妃摇了摇头:“罪妇之所以轼君,盖因那失德之人对罪妇胞妹下手,罪妇并非有意帮助陛下。陛下若要记罪妇之功,但求陛下护住灵儿,善待我的家人。”

“灵儿性情直爽不拘,是个被惯坏的孩子,最是受不得气。罪妇不求她选聘什么高官重臣之子,只愿她嫁个普通儿郎,安生度世足矣。”

“还有,陛下如今器重那裴三郎,想是轻易不愿伤了臣子的心,可罪妇收到外家的信,道是裴三郎遣了他那嫡姐去青吴,想劝回瑶儿。瑶儿既是不愿再与他作夫妻,想来也是情意已尽。罪妇心向胞妹,故想了又想,还是斗胆求上陛下一回……”

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嗓音已越发虚了,新帝连忙道:“朕听你的,你若不想让那裴三再纠缠你那妹子,朕便拟旨一封,断了他二人那桩婚事。”

关贵妃翘着眼尾笑了笑。

岁月不败美人,即使是病痛缠身,她亦能保持婉丽华容。强打精神时,日日来探的女儿也在她身上瞧不出增重的病相。

“你们这些掌了权的人呐,总是贪心不足。哪怕有了无上的权势也还不够,要欺凌小族,要开缰拓土,要恋慕女色,还要贤字当头,更要长生不老与天共存……”关贵妃恹恹的气息中带着极强的嘲弄之意:“人心不足,帝王之心更是贪得无厌,真真讽刺。”

靖王受着嘲弄,双目痴痴望着榻上之人。

正值午时,窗外澹荡的日光半半洒来,染亮女人秾丽的眉眼。

她这般呼吸轻浅地躺在那处,像极了午憩将醒未醒时的娇慵之态,仿佛他近身唤一声“瑧儿”,她便会立马从榻上撑起身来抱住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撒娇卖俏。

可到底,已不是二十年前了。

青吴晴园之中他随兴赋诗惹来的一桩桃花,终是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深宵残梦。

想当年她何等利落果决,也许有赌气的成分在,也许单纯不服输,才听他说了真实身份且知他有未婚妻子,她转头便去寻了成婚的人。

犹记得在青吴那间秋拾园的雅间中,他咬牙问她:“无媒无妁,你哪里寻的夫婿?就不怕被人给骗了?”

“你少咒我了,宸郎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才不会骗我呢!”她这样答,眼中的烂漫和雀跃灼他肺腑。

玉筷生生掰断,筷身的缺口割破他的指腹,朱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顺着指节向下流淌。

指腹出血,她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着急忙慌地扑上来便替他吮干血珠,而是咬着筷尖,睁着两只明澈的凤眼盯住他。

未几,丫鬟进来禀报,道是她那夫婿来寻她了。

她起了身,又被他拉住。他铁青着脸,喉间哽了千言万语想说,可她显然半个字都不想听,拉拉扯扯间,二人腰间的禁步缠作一团。

她急着走,连细细解的耐心也没有,唤人拿了剪子,便绞断了坠子的璎珞。

急成这样,竟是连那环佩也不要了。

珠儿落地,一颗颗弹散开来。

从此那爱而不得的人,成了他。

他总是懦弱的,当初本可以寻她说个清楚,许她王府侧妃之位,甚至让她明说诞下长子便封为世子。可他到底为身份所困,踌躇万千。直到他知晓她所寻的成婚之人竟是皇兄之时,他心头愈加百味杂陈,终是怯了,也介意了。

一阵闷咳打断新帝追忆,关贵妃捂着胸口蜷起身子在咳,身子便似那瘦弱的猫儿一般,在瑟瑟发抖。

见状新帝欲要上前,却又想起她早几日的投来的,如利刃般的目光,一时进退无凭,只得呆立原地。

咳完那段,关贵妃凑到宫婢的手边啜了几口茶水,再由宫婢抚着后背顺了顺气,才长喘一声道:“陛下不用在我这处浪费闲心了,当年之事我不怨你,此遭也与陛下无关。”

话毕,关贵妃看向自己摆在绒毯之上的指甲。

裸着的,未戴指护的指甲,涂着艳红的朱蔻。可她清楚地知道那丹砂之下,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白。

是大限将至了么?关贵妃淡淡一笑:“即使没有那杯毒酒,单论贺宸给我试过的那些药,我这身子早便亏空得厉害,是个将死之人了。我也不瞒陛下,之所以还活着,除了不忍看灵儿与我家人伤心之外,便是想看那些个药丸子,那些个号称能让人长生不死的药丸子,到底是先药倒他,还是先药倒我。”

“没成想到头来啊,还是一杯毒酒了了他的命先……”蓦地想到些什么,关贵妃抓紧毯面恨恨道:“若知贺宸为了制药,竟生取孩童脑髓,我早便该灌他十杯毒酒,送那黑了心肠之人去地府受油泼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