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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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久不息是个最立不住的伪词, 即便是照彻四野的天幕,也逃不过被墨色浸染的命运。

最后几缕晚霞被夜色悄然收走之时,如归客栈的小二才收完桌子, 转身见得门口进来位身形傲岸的青年。

青年身着黑色束袖,素冠鹿靴, 手中拎着一提油纸包。

小二眼尖,认出这是不久前住店的客人, 便热情打了招呼:“哟, 这云片糕客官买着啦?赶着趟去可真不容易嘿!”

裴和渊颔首微笑:“还得多谢阁下指路, 我方才试过这云片糕, 极为松软甜香,想来内子会喜欢。”

“害, 您甭客气。”小二笑呵呵地应声,做惯迎来送往营生的都善聊, 许也是见裴和渊瞧着好接近, 小二便又笑着问了句:“客官莫嫌我这嘴碎,方才见尊夫人好似不大开朗, 可是与您闹别扭了?”

裴和渊笑意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一旁得了空的掌柜恰好听了, 也搭腔道:“女人嘛,天生娇气,一下没照顾到就拉脸子, 头发断了也是咱们的错。客官听我的,这时候啊可劲儿认错就是了,千万甭还嘴。这嘴非要张啊,也是夸她好看赞她会妆扮, 打嗝儿都是香的!没办法, 自己娶回来的, 只能哄着受着了。”

“对对对。”小二忙不迭点头附和,还棋高一招道:“再不成就使点苦肉计,在她跟前假摔一把,或者拿门缝稍微夹一夹手指头叫唤两声,她自然就软下心肠来搭腔了。”

“多谢二位支招。”裴和渊略一拱手谢过,便向楼上行去。

客房之内,关瑶正坐在榻上发呆,闻得有脚步停在门前,她立马滑入被中,面向墙的方向侧躺着。

“吱呀——”

门开了,衣衫摩擦的窸窣声伴着股酥绵的糕香味入了房中。

“娘子,我买了些云片糕回来给娘子当零嘴,听说是这城中口碑至佳的糕点,娘子若是饿了,可先拿它垫补着胃。”

温声软语响于耳畔,关瑶的手指绞住一片枕巾,假寐不语。

她被裴和渊强留在身边,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间,她想了许多,也做了不少。可不管是冷诘问还是敬如冰,这人都浑不在意。

她漠视他,他便道:“娘子便是这辈子再不与我说话,我也不会放娘子走的。”

她不进食,他则轻描淡写地说:“至于这吃食……娘子用多少,湛表弟便用多少。娘子若想辟谷休粮,湛表弟便也只能跟着清清胃肠了。”

与此种种,与其说是对她了如指掌,倒不如说有些司空见惯的意思,像是这些戏码她早便在他跟前玩过,故他不为所动。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又怎么……落到了今日的田地?

榻上一沉,玉钩晃动的影子投到壁上,悠来荡去似虫儿飞影。

裴和渊褪了外衫,在他躺下的瞬间,里侧的人呼吸乱了片刻,惹他弯了弯唇。

明明醒着,却不肯理会自己。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比这更激烈更极端的反应与对待他也受过,算不得什么。

钻入被中,给关瑶掩了掩被角后,裴和渊把人扣在怀中,再将脸埋于她腰背之处,落下一记无关情\|欲的吻,眸中无有被冷待的落寞或气怒,有的,只是牵绵与宠溺。

想要不患得患失,将人拘在身边就是了,哪有那样复杂?对于失去太过敏感,忧思横冲直撞浊梦连连,心生波澜之际,倒让他寻到空子出来了。

对心爱的女子用诱用哄用威胁,却诸多顾虑敢说而不敢做,到头来闹得自己患得患失,何必?

有了上世的教训还要温吞行事,十足儒夫。倒不如将这身体彻底给了他,让他快些布置手上的事,再带着娘子看这天下的笑话,岂不乐哉?

烛灯静跃,怀中人的鼻息也渐渐安稳,怡悦与盘算之中,裴和渊沉入梦溺。

盛夏荷叶舒绽,枝枝蔓蔓铺了满湖,又沆瀣一气地把水镜遮得难见天日。

荷池旁的八角攒尖亭中,身着石榴裙的女子正倚在亭柱旁,垂下眸子似在赏着池中的花,目中却空空洞洞,神采灰黯。

女子身段玲珑,一身柳骨藏蕤,就这般不言不语静静倚而立着,也是幅极为赏心悦目的画。

“扑嗵——”

有碧蛙跃入荷池之中,带起水渍的同时,女子身后亦乍响起一声闷笑。紧接着,她的双肩被人自身后扳正。

头戴冕旒,身着团龙衮服的郎君亲昵贴近:“杳杳,朕已下旨将你封为贵妃。”

被唤作杳杳的女子眉心一颤,张了张嘴似是正想说什么,那男子在她下颌轻轻刮了一记,又笑道:“你不想当朕的皇后,朕也不愿让你搬去长春宫。若凤位得立,定要被那些老家伙念叨着繁衍龙嗣。杳杳,朕只想与你长厮守,不想要旁的人来打扰我们。”

女子注视男子片刻,开口道:“陛下已为帝王,君主该行博爱之德。这偌大的后宫只有臣妾一人……陛下办个选妃大典罢,给臣妾添些妹妹。”

世间女子皆盼郎君身边少些莺莺燕燕,这位却主动提请纳添人。贤惠大度至斯,多少有些奇怪。

男子却不以为意,在女子额发上轻轻吻了吻:“杳杳若觉孤单,便随朕去上朝,朕可在帘后为你设一座。刚好,杳杳陪朕听那些穿紫绶金人模狗样的大臣如市井泼妇般捶胸指骂,撕扯甩赃,瞧瞧他们趋利攀附的嘴脸,也极为有趣。”

这般音腔缱绻,可女子的目光却越发复杂。

“陛下可知,旁的人如何说陛下?”

“朕不是那等闭目塞听之人,早有人学给朕听,想在朕跟前邀宠。”郎君垂下手,勾了勾女子的手指,把人带到石桌旁坐下。

女子被拉着坐在他腿上,低低地问了句:“陛下就不在意么?”

“有何可在意的?”男子掀了掀眼皮,笑意懒散:“你别听他们骂得响,早几日朕出宫一趟,恰好闻得个市井贩夫在恶声唾骂朕,可片刻后朕不过小施恩惠又开腔关切了他一句,整条街的百姓便匍匐于地,仰称朕为贤君。”

“陛下就不受触动?不想博一博千载的圣贤之名?”

鼻腔闷笑,郎君清逸的面容积着促狭,珠帘后的眸中带着两分天生的睥睨:“杳杳,朕若想要好名声还不简单?可那些人今日是如何吹捧朕的,明日只会用更丑恶的嘴脸来辱骂于胶。既这神坛坐得摇摇欲坠早晚要跌,不如自己主动伸腿走下来更自在。”

“圣贤?这天下哪有什么什么圣贤?不过是人造来取乐的玩意罢了。捧得有多高,摔得便有多惨。”

他眼中噙着闲散的笑,口中说着通透的话语,语气傲睨自若:“吏部的刘尚书可记得?三朝老臣,久负盛名,在朝在野都有口皆碑,百姓恨不得把他的名字贡起来祭拜。可朕不过让人传他养了外室美妾,这等捕风捉影无有根据的事,却立马被人宣得沸沸扬扬。外头人皆骂他私德败坏,有辱贤名,更有甚者放马后炮说早知他是沽名钓誉之辈,实则内里腌臜不堪。便在昨日,千余百姓联名上书,向朕请旨彻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