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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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壁漏滴答有声, 杯中的茶已凉透。

一个早该于四年前便公诸的真相,一段偷龙转凤的荒唐往事,随着郎君幽缓的声音, 毫无矫饬地一股送进关瑶脑中,令她当场瞠目傻住。

她本想着,他既大着嘴巴说什么待之以人还之彼身的话,那她也得学着如数奉还,才叫真的公平。

本来只是想磨得他做不成事,让他也尝一尝极端的占有欲, 可现在, 明显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见关瑶怔得眼都不会眨,裴和渊目光深邃入骨,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半晌, 他捏着关瑶的耳垂晃了晃,低声问她:“怕么?”

关瑶澄心定虑了一会, 努力消化惊愕之后,缓了些劲道:“所以夫君带我去大虞,是为了回去揭穿那孟澈升?”

“自然不是。”裴和渊懒懒地靠在椅背, 徐徐笑道:“我不急着揭穿他。他要的东西,想守住的风光,在我这里一文不值。更何况……身居高位,便能执掌权柄了么?”

顿了顿, 手中闲闲地把玩着那枚通安令,片刻后才又道:“玩傀儡戏,才叫有意思。”

声音沉冽, 带着三分讥诮。像极了他刚失忆那阵子的傲睨自若模样, 唇角斜斜勾着, 透出骨子里的狂妄与乖戾,仿佛身居高位的捭阖之士,众人的生杀予夺尽在他手。

关瑶脑子钝钝的,有些晕乎:“可夫君不是前些时日才知这事的么?怎么,怎么好像一下子便手眼通天了似的?”

北绥王的私交,通安军的令,还有岑田的事……往早了想,还有皇宫那间冰室。这一桩桩的,都不该是个将将得知自己身世,且还未归原位的被换太子能做到的。

不止如此,他还好似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且成竹在胸。

听及这问,裴和渊的眸子闪起不同寻常的光辉,仿佛正酝酿着什么蠢蠢欲动的恶意。

“娘子想知?”他问。

关瑶点点头。

裴和渊攫住关瑶,用黑黝黝且格外炽热的目光看着她,启唇道:“因为……”

回答戛然而止,裴和渊蓦地一手捂额,一手紧紧扣住桌沿,力气大到指四都泛着白。

那枚通安令从他掌中“噔”地掉下,在木板上滴溜溜地滚动着。

吴启立马蹲身去捡,关瑶亦连忙近前问裴和渊:“夫君怎么了?”

裴和渊额际紧蹙,明显在忍耐着苦楚。拧眉,抿唇,头往一个方向偏着,又像在跟什么作着斗争似的,格外专心。

片刻后,他恢复正常神色,甚至那神情当中,还有些许的得意之色。与其说是驱散了痛苦,更像是稳住了什么,用生了某种共识似的。

“夫君?”关瑶有些被吓到,脸都白了些。

裴和渊倒和没事人似地,握着她的手和煦地笑:“许是昨夜不得好睡,一时犯了头痛之症。”

“夫君不是恢复记忆了么?怎么还会头痛?”

裴和渊沉默了下,用了个巧妙的反问避开这个插叙:“娘子可还记得,在绥林寺中的事?”

说起这事,男人的笑便变得别有深意,一张俊脸含情带俏,光个眼神就藏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关瑶被他瞧得面皮有些发热:“……记得。”

那时她听闻他在青吴一座名唤绥林寺的山寺中,便二话不说跑了过去。

彼时那寺庙已因慕裴三郎之名来访的女客过多,而决定暂闭客舍,而她最终还是以给菩萨铸金身,用大笔银两得了借宿客院的机会,且成功接近了他,还主动邀他秉烛夜谈……

想到这处,关瑶便扼腕泛悔,早知自己一时见色起意,招惹来的是这么尊神,她才不花那么多银钱!

而显然寺中之事,裴和渊记得比关瑶还清楚:“因为被娘子缠得不耐,才应了娘子的约,带娘子去了林间小屋……那把匕首亮出来时,本是想吓唬娘子的,可我瞧着,娘子好似不曾领悟到?”

话毕,他拿手指刮了刮关瑶鼻尖,带着十足轻浮劲儿道:“娘子见了那匕首后,当时想的,是什么?”

关瑶先是被他那时的真实动机给惊得睫毛乱抖,听了后面这问后,她腮畔烫红,面上泛起尴尬的窘笑来。

她当时想的是什么呢?

她当时居然觉得这人是在……玩情趣,还暗自感叹着心上人之博学,为了与她夜会,特意寻了能让她开怀的乐子。

“吱呀——”

客房门被打开,是吴启收到裴和渊的指示,离了此间。

裴和渊搔了搔关瑶的手背,把人从凳上拉起来坐到他腿上,再亲昵地去蹭她的耳根:“所以娘子看到的清风玉雪,都是假象罢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

“还有,我当时去青吴,明着是给二姐求符,实则,是去与贺世子商谈要事。”

裴和渊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把靖王谋反之事挑挑捡捡地与关瑶说了。

实则若按他的想法,所有的事所有的谋划他都要说予她听。要让娘子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让娘子知晓他们的过去,知晓他们之间的牵绵,也知晓他不会任她离开的决心。

毕竟与娘子相伴的,会是他。

可某些人……却并不肯呢。

大段说完,见关瑶拢共巴掌大的小脸交错着数种情绪,也不知到底是期待他再多说些,还是仍在理着他方才的话。

想了想,终是暗黑的表诉之欲占了上风,裴和渊再道:“比如落第之事,也是在我谋划之中的。我知贺宸那老皇帝对临昌伯府的忌惮,假使大虞不胜西钊,他也很难允我以状元的身份入朝堂。即便不在我考卷之上动手脚,我那宦途也不会平稳。而我若是落第,便能在靖王世子贺荣隽跟前,有更充足的理由去助当时的靖王谋那帝位。”

这番话将关瑶扯出朦然之中,她由此想到,所以靖王登基后,他会受到重用,会一跃成为朝堂新贵。

沉默了下,关瑶回忆道:“可我记得放榜那晚……夫君当时是失落的。”

“到底寒窗苦读十余载,当真名落孙山之时,又怎会心无半点波澜?”裴和渊低头嗅着关瑶发香,将刺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间:“就算当真淡定,装也得装出三分失意来,不是么?”

至此,关瑶的反应已快了许多:“所以一切的事,都是夫君你,你早便谋划好的……”

裴和渊笑得胸腔震动,他谓叹道:“我自认算无遗策,可当中的变数除了崔司成外,再就是娘子你了。”

关瑶许久没有说话,裴和渊也再未开腔,二人皆静默着,便似是耳鬓厮磨的一双平常眷侣。

半晌后,关瑶问:“可以……说说夫君以前的事么?”

“娘子想听什么?”

“就是夫君……回伯府前的事。”

裴和渊笑:“自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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