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法,被遗忘的人(第4/5页)

男孩小声致谢,抱住沙法的膝盖,想要用拥抱传达那份感激,然后大步离开。沙法缓缓站起来。男孩把那套褪色的制服留下了,所以沙法再次穿上它,他的手指想起那些缝合线应该在什么位置。本来还有件斗篷的,但那个不见了。他不记得丢在了哪里。当他上前一步,房间一侧的镜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止住,全身颤抖,这次不是因为开心。

这形象不对。它完全不对。他的头发被阳光和盐水摧残之后,现在变得软垂,干涩;它本应该又黑又亮,现在却色泽暗淡,发丝纤弱,还有烧伤痕迹。制服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因为在努力挣扎到海岸的过程中,他当作燃料消耗掉的,是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制服的颜色也是错的,完全无法提示他的身份,无法督促他成为自己应该是的那个人。而且他的眼睛……

邪恶的大地,沙法心里想,瞪着那冰冷的,几乎是白色的眼眸。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副模样。

门口地板上传来嘎吱声,他怪异的眼睛转向一侧。男孩的母亲站在那里,在她手举的灯光下眨眼。“沙法,”她说,“我就觉得听到你起床了。埃兹呢?”

这一定是那男孩的名字了。“他给我送来这些。”沙法碰了下自己的衣服。

那女人进入房间。“嚯,”她说,“洗晒完了之后,它看起来像一套制服。”

沙法点头:“我刚刚对自己有了些新的了解。我是一名守护者。”

她两眼瞪大。“真的吗?”她的眼神里还有怀疑,“埃兹一直在烦你啊。”

“他并没有烦到我。”沙法微笑,为了安抚她。出于某种原因,那女人眉头抽动,皱得更夸张了。啊,原来如此;他已经忘记了如何用魅力控制他人。他转身,走向那女人。对方在他靠近时后退了一步。他停住,为她的恐惧感到好笑。“他呢,也对自己有了新的了解。我现在要带他一起离开。”

女人两眼又瞪大。她嘴巴抽动半晌,都没能出声,然后才咬紧牙关说:“我早知道。”

“是吗?”

“我也不想知道的。”她咽下口水,两手握紧,小小灯盏的火苗颤动,因为她内心涌动的随便什么情感。“不要带走他,求你。”

沙法侧着头问:“为什么?”

“这会害死他爸爸的。”

“但他祖父没事吗?”沙法逼近一步。(再近些。)“他的叔叔阿姨堂兄弟姐妹都没事?你也没事?”

她又一次在发抖。“我……现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摇头。

“可怜啊,可怜的东西。”沙法轻声说。这份同情也是自发做出的反应。他深深地感应到了那份哀戚。“但如果我不带他走,你能保护他不受其他人伤害吗?”

“什么?”她看着沙法,又惊又怕。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些?估计不可能。“保护……他?”沙法知道,她既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就证明她无法胜任保护儿子的职责。

所以他叹气,抬手,像是要把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同时摇头,像是要传达同情。对方略微放松,并没发现他的手勾在她脑后。他的手指就位之后,那女人的身体马上变僵。“怎——”然后她倒地身亡。

沙法在她倒地时眨眨眼。有一会儿,他感到混乱。这个也是理应发生的事情吗?然后——他自己的思路进一步变得清晰,因为她也给了他一点点某物,跟埃兹提供的数量相比,小得不值一提——他明白了。这件事只能对原基人做,他们拥有的远远超过自身所需,可以分享。那女人一定是个哑炮。但沙法感觉好多了。事实上——

再吸取更多,他意识深处的愤怒对他说,吸取其他人。他们威胁了那个男孩,也就间接威胁到你。

是的,这貌似是明智之举。

于是沙法起身,穿过这座宁静、黑暗的房子,触碰埃兹所有的家人,吞噬他们身体的一小部分。他们多数人都没醒来。那个傻儿子给的,要比其他人更多;几乎就是个原基人。(几乎就是个守护者。)利兹给的最少,可能因为他太老了——也可能因为他醒着,在挣扎,反抗沙法捂在他嘴巴和鼻子上的那只手。他当时试图用一把杀鱼刀捅沙法,刀是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的。真遗憾,让他不得不面对如此强烈的恐惧!沙法用力扭转利兹的头,以便触及他的后颈。他这样做的时候发出折断声,沙法几乎没听到这声音,直到从利兹身上流出的某物变软,消失,无用。啊,是了,沙法为时已晚地想起:这办法对死者无效。他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

但现在真是好多了,他体内的剧痛已经完全消失。他感觉……也不能说完满吧。永远都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但当他体内有那么强大的敌对势力时,哪怕收复一点点失地,都是莫大安慰。

“我是沙法,守护者……来自沃伦?”他咕哝着,想起最后一部分的同时眨眨眼睛。沃伦是个怎样的社群?他想不起来。但还是很高兴有了这个名字。“我只做了必须要做的事。只做对世界最有利的事。”

这套词感觉不错。是的。他一直都需要这种目标明确的感觉,现在像是铅块一样,在他脑后坐镇;真神奇,他之前居然没有这个。但现在,怎样?“现在我有工作要忙。”

埃兹在客厅找到了他。男孩呼吸急促,很兴奋,背了一个小包:“我听见你跟妈妈谈话了。你……告诉她了吗?”

沙法蹲下来,为了平视他的眼睛,同时按住他的双肩:“是的。她说她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然后就没再说别的。”

埃兹面露难色。他扫了一眼走廊,另一端是成年人们居住的房间。那个方向的所有人都死了。门全部关着,一片寂静。沙法留下了埃兹的兄弟姐妹和其他同辈,因为他并不完全是妖孽。

“我能向她告别吗?”埃兹小声问。

“我觉得,那样做会很危险。”沙法说。他是真心的。他还不想现在就杀死这男孩。“这事情咱最好做得干脆一些。来吧,你现在有了我,而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男孩闻言眨眨眼,身板挺直了一些,然后敬畏地点头。他已经这么大年龄,这番话本不应该对他有这么大影响力。它们管用的原因,沙法怀疑,是因为埃兹过去几个月都活在对家人的恐惧里。对这样一个孤独、疲惫的灵魂来说,骗过它简直易如反掌。这甚至不是谎言。

他们离开那座半死的房子。沙法知道他应该带这个男孩……去某个地方。某个有着黑曜石围墙,镀金门钉的地方,某个十年后将死于烈火的地方。所以,他脑子受损太重,想不起来目标地点,其实反倒是好事。无论如何,那愤怒的耳语已经开始操纵他去往另一个方向。南方某地。他在那里有工作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