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奈松找到了月亮(第2/4页)

除非……除非。这是她意念中的一点儿剐蹭,渐渐升级为一份压力,然后渐变成确定无疑的事实。奈松扫了一眼父亲,他也在看那条岩石之河。在小仔死后的这些个月,她对杰嘎的理解达到了这辈子的最高水平,因为她能否活命,都取决于这个。她明白,尽管他貌似强壮坚忍,实际上却很脆弱。他人格上的裂痕是新的,但很危险,就像地质板块的边缘:伤口总是绽开,从来都不稳定,只需要一点儿摩擦,就将释放出数千万年来积聚的能量,破坏周围的一切。

但如果你了解窍门的话,地震还是很容易控制的。

于是奈松一面小心观察他,一面说:“这个是原基人建造出来的,爸爸。”

她早猜出他会紧张,而他果然紧张起来。她早猜出他会需要深呼吸来稳定自己的情绪,而他也果真这样做。只要一想到原基人,他就会有强烈反应,像妈妈以前对红酒的反应一样:呼吸加快,两手发抖,有时膝盖冰凉,有时两腿瘫软。爸爸以前甚至不能带暗红色的东西回家——但有时候他会忘记,还是带了回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妈妈就会变得不可理喻。别人毫无办法,只能干等着她的哆嗦、呼吸急促,还有扭手的症状自行消退。

(其实是摩擦一只手。奈松没有发现这个区别,但伊松是在摩擦一只手。那个旧伤,骨头里的痛。)

等到杰嘎足够冷静,奈松随即补充说:“我觉得,也只有原基人才能走上那条斜坡。”事实上,她对此有十足的把握。那些狭窄的石梁正在移动,尽管难以察觉。这整个地区,就是一座喷发速度奇慢的火山。此外,它有一条持续流淌的岩浆流,要几年时间才能凝固,因此在岩浆收缩过程中,分隔成了这些长长的六角形支柱。对原基人来说,即便是未经训练的原基人,也很容易推动那种向上的力量,再吸取一些缓缓降温的热力,就能抬升又一根支柱。然后踩在柱子上,抵达高处那座平台。他们眼前的很多细石柱更偏浅灰,更新鲜,棱角更加分明。其他人最近还做过这种事。

然后爸爸做了件让她意外的事,他突兀地点头。“应该……有其他跟你一样的人在这个地方。”他从来不说那个原什么和基什么两个词。总是像你的、你那种、那类人。“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啊,乖女儿。”

“这个,是支点学院的南极分院吗?”或许她搞错了学院的地点呢。

“不是。”他嘴角弯曲。就像断层线在颤抖。“这里更好。”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谈起这个。他的呼吸没有加快很多,也没有那样纠结地看着她,像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想起她是自己女儿的那时候一样。奈松决定略做探查,检验一下他的结构强度。“更好吗?”

“更好。”父亲看着她,像是在经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又能像从前一样对她微笑。这是父亲应该对女儿露出的笑容。“他们可以治好你,奈松。故事里就是这样说的。”

治好她的什么呀?她险些就问了。然后求生本能生效,奈松在说出那句蠢话之前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在父亲眼里,她只有一种病,只有一种毒,会让他甘心穿越半个世界,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清除。

一种疗法。一种疗法。能消除原基力?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想。变成……跟她现在不同的样子?变正常?这可能吗?

她太震惊,以至于有段时间忘了观察父亲。等她想起来,吓得浑身发抖,因为父亲一直在观察她。不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父亲满意地点头。她的震惊,正是父亲想要看到的情形:震惊,或者好奇,或者欢欣。如果显现出不满或恐惧,他的反应肯定不会好。

“怎么治呢?”她问。父亲可以容忍好奇。

“我不知道。但之前,我听旅行者们说起过。”就像他说你这种人只有一个意思一样,对你们两人来说,也只有一个之前还算重要。“他们说,这个地方出现有五到十年时间了。”

“但是,为什么不考虑学院呢?”她摇摇头,感到困惑不解。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解决问题,她会以为……

爸爸的脸变得很难看。“训练过,拴了绳的畜生还是畜生。”他回头看那块浮石支撑的高地。“我想找回我的小女儿。”

但我哪里都没去啊,奈松心里想,但没有笨到说出来。

这里没有道路来标明去向,也没有路牌指向附近任何一个目的地。部分原因可能是灾季防御;他们已经见过若干社群,不只利用城墙来防护,还设置了貌似不可能越过的障碍和伪装。显然,这个社群的成员知晓某种秘密方法,能够上到平台,但不知情的奈松和杰嘎,就面临一个难题需要破解。周围也没有容易的路径,可以绕过这片高地;他们倒是可以环行一周,看看有没有台阶之类。

奈松坐在附近一根树桩上——之前认真检查过,以免有昆虫和其他动物,在灾季来临后变凶猛的那种。(奈松已经学会了小心面对自然界,就像谨慎对待父亲一样。)她看着杰嘎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踢其中一根细石柱的根部。他咕哝着自言自语。他将需要些时间,来接受不得不做的事。

他终于转向女儿:“你能做到吗?”

她站起来。杰嘎踉跄后退,似乎被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到,然后停住,怒视她。奈松就站在原处,让父亲看出,他的恐惧对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父亲下巴上有块肌肉在颤;他的一部分怒火变成了干笑。(只是其中一部分。)“要做这个,你会不会必须杀死这片森林?”

噢。现在奈松能明白父亲担心的一部分原因了。“不会的,爸爸。”她说,“这里有座火山。”她指向两人脚下。他再次畏缩,瞪着地面,带着赤裸裸的仇恨,就像他有时候看女儿的表情一样。但这种举动像对大地父亲的痛恨,或者对灾季结束的奢望一样,同样没有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奈松那么期待他说好吧,以至于她已经在准备父亲将会需要的微笑,以资鼓励。然后,在两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们周围的森林里响起巨大的嘈杂声,惊起一群飞鸟,她之前都不知道这些鸟儿存在。附近有东西撞入地面,令奈松连连眨眼,感觉到当地岩层的轻微震荡。某种小东西,但撞击力巨大。然后杰嘎大叫起来。

只一声,奈松吃惊后的反应是全身静止。妈妈训练的结果。过去一年,这种习惯有些消退了,尽管她的身体静下来,意识还是沉入地底——只到几英尺,但还是潜入了。随后,她感觉自己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呆住了,因为看到那根粗重、巨大、有倒刺的金属投枪,已经射穿了父亲的小腿。“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