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奈松找到了月亮(第3/4页)

杰嘎单膝跪地,抓紧自己的伤腿,咬紧的牙缝里发出的声音算不上尖叫,但痛苦程度不相上下。那东西很巨大:几英尺长,周长足有两英寸。她能看出,在它经过的地方,肌肉都已经被挤开、外翻。尖头刺入地面,在父亲小腿的另一侧,实际上把他钉在了原处。这是标枪,并不是弩箭。它钝的那头,甚至还连着一根细铁链。

铁链?奈松拧身,循着链条看去。有人手握铁链。附近岩层上,有踏地的脚步声,移动过程中踩烂落叶。飞速奔跑的人影闪过树桩之间,然后消失。她听到一声呼喊,用的是某种极地语言,之前也听到过,但是听不懂。是匪帮。逼近中。

她再次看爸爸,他正在试图深呼吸。他脸色煞白。流血量并不多。但父亲仰头看她时,两眼瞪大,痛楚之下的眼白格外醒目,突然之间,她想起了那个攻击他们的社群,那些被她冰冻的人,还有那之后他看自己的眼神。

匪帮。杀了他们。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如果她不动手,那些人就会杀了她。

她的父亲却想要个小女孩,而不是一只野兽。

她怒目,再怒目,呼吸粗重,但还是停不下来怒目而视的姿态,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站在那里,发抖,换气过度,在求生与当女儿的责任之间分裂着。

然后有人从岩浆涌流的山脊跃下,从一根石柱跳向下一根,那速度和灵活性都是——奈松瞠目相视。没有人能做到这样。那人却蹲姿下落,出现在山脚下砂石密布的土地上,发出沉重的、可怕的坠地声。他体格强壮。奈松能看出他身材高大,尽管他只是稍微起身,仍是腰身弓起的样子。他的视线集中在奈松身后树林里的某种东西上,并抽出一把长长的,可怕的玻钢剑。(但不知为何,他落地的重量并没有回荡在奈松的感知系统中。这意味着什么?而且当时有一种……她摇头,还以为旁边有只什么昆虫,但那种怪异的嗡嗡声其实是一种感觉,并不是声音。)

然后那人已经起步跑开,径直冲入灌木丛,他两脚蹬地的力量如此之大,在身后踢起大块泥土。奈松嘴巴张开,转头目送他,在绿树中跟丢,但之后又听到那种语言的喊叫声——然后,在她看到那人跑去的方向,有轻微的,惨烈的呼叫声,像是有人遭到重击。林中跑动的人全都止步。奈松看到一名极地女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林木之间的空处,一侧是牵连的藤条,另一侧是古老的,久经风霜的巨石。那女人转身,吸气,想要对别人呼喊,而那男人转眼就到了她身后,动作快得接近模糊,在她背上重击一拳。不,不,是那把刀——然后他又马上消失,在那女人倒地之前。这次攻击的残忍和速度同样令人震惊。

“奈——奈松,”杰嘎说,奈松又被吓了一跳。她有一会儿,真的忘记了父亲的存在。她走过去,蹲下来,用脚踩住铁链,以防有人用它继续伤害父亲。他握住她的胳膊,太用力。“你应该,呃,逃跑的。”

“我不跑,爸爸。”她试图看清链条连接到标枪上的方式。那件武器的长杆平整,如果她能卸下铁链,或者去掉鼓起的尖头,他们就可以把父亲的脚扯开来,让他重获自由。但然后呢?这伤太可怕。他会不会流血而死。她不知道该怎样做。

杰嘎嘶声叫痛,当她试着摆弄链头,看能不能把它拧掉。“我不觉得……我猜想那根骨头……”杰嘎的身体真的在摇晃,而且奈松觉得,他嘴唇发白也不是什么好迹象。“你快走。”

她无视他的建议。链条焊接在枪杆尽头的环上。她用手摸索,努力思考,现在那个怪人的出现已经打破了她的僵局。(但她的那只手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的慌乱。森林中的某处,传来垂死的呻吟声,还有一声暴怒的尖啸。)她知道杰嘎背包里有些打石工具,这根标枪却是钢塑的。等等——如果温度够低,金属就会崩断,对吧?或许她,用个又高又窄的聚力螺旋,会不会……?

她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如果她做错,就会冻掉他的一条腿。但不知为何,她的本能感觉,是这件事可以做到。妈妈教过她,原基力就是吸收热力和动能,然后再推回外界,此前她总感觉不太对。但这话有理;它管用,奈松从经验中得知。但这种说法总是有些……拖沓。不够简洁优雅。她常常这样想,要是我不把它当成热力……但这个思路总是得不到建设性的结论。

妈妈不在这里,死神却在,而爸爸已经是世上仅有的爱她的人,尽管他的爱也被包裹在苦痛之中。

于是她一只手搭在标枪尾端:“别动啊,爸爸。”

“什——什么?”杰嘎在哆嗦,但也在迅速变虚弱。很好,奈松可以不受打扰地集中精神。她把空闲的那只手放在父亲腿上——因为即便在不能完全控制原基力的时期,她都一直不会伤到自己——然后她闭上眼睛。

火山热力之下,还有某种东西存在,散落在大地中起舞的波动之间。波动和热力很容易被操控,但另外那种东西,想要感应到都很难,这很可能是妈妈教奈松寻找波动和热力的原因。但如果奈松能掌握另外那种东西,它更微弱,更细小,也比热力和波动更精准……如果她能把那种东西塑形成某种利刃,再打磨到无比得薄,然后这样子切过枪杆——

她和杰嘎之间的空气在震荡,周围有迅速、高亢的嘶嘶声。然后标枪带铁链的一端掉落,被截断的金属面,在午后的阳光下像镜面一样反光。

奈松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杰嘎身体绷紧,带着恐惧和敌意盯着她身后。奈松吃了一惊,转身看到那个持剑的人站在自己背后。

他一头黑发,发质像极地人一样软垂,长可及腰。那人太高,她转身看时,不由得跌坐在地。或者是因为她突然感到疲倦了?她不知道。那人在剧烈喘息,而他的衣服——家织布衣,还有一条褶线精致到令人吃惊的旧裤子——到处是乱糟糟的血迹,以他右手的玻钢剑为圆心。他居高临下俯视她,两眼放光,就像她刚刚切开的金属面一样,而他的笑容也几乎同样犀利。

“你好,小东西。”那人对着瞠目结舌的奈松说,“这招儿很帅啊。”

杰嘎试着移动,让伤脚沿着枪杆滑行,这场面很可怕。骨头磨在金属上,声音令人齿冷,他的惨叫伴随着呻吟和咳嗽,两手痉挛地抓向奈松。奈松扶住他的肩膀,但他太重,奈松已经累了,而且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力气对抗这个手持玻钢剑的人,假如起了冲突的话。杰嘎的肩膀在她手下哆嗦,而她自己战栗的程度几乎同样剧烈。也许这就是没有人使用热力之下的那种东西的原因?现在,她和父亲都要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