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奈松,跌升(第4/5页)

还发生了一件事,你或许不会猜到——也或许你猜到了,因为你了解杰嘎,而我并不了解。但就在他的女儿把某男孩身上的质子扯开的同时,杰嘎完成了他艰难的攀爬,上到寻月居所在的高地上。他已经生了一晚上闷气,顾不得礼节,放开嗓门儿就喊他的女儿。

奈松没听到他喊,她正在宿舍里抽搐。杰嘎听到其他小孩纷纷尖叫,转身看那座发声的建筑——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朝那边跑,就有两名守护者从他们的房子里出来,跑过庭院。乌伯快步赶往小孩宿舍。沙法偏转方向来拦截杰嘎。奈松后来会听目睹此事的孩子们讲述当时的情景。(我也会听说。)

“我女儿昨天晚上没回家。”被沙法拦住时,杰嘎说道。杰嘎听到孩子的尖叫声有些担心,但也不是很担心。不管那宿舍里发生了什么,他反正也没有对寻月居这样的罪恶渊薮期待更好。在杰嘎面对沙法时,你可以看出他下巴坚毅,就像他自居正义的其他场合一样。因此,他这时候肯定不容易退让。

“她将长住这里。”沙法说,一面礼貌地微笑,“我们发现,每天晚上回你们家,耽搁她的训练。既然您的腿伤显然已经恢复,以至于让您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能否劳驾把她的东西送来呢?今天晚些时候就可以。”

“她——”当乌伯开门进入时,尖叫声一时变得更加响亮,但他进去之后关了门,尖叫声也停了。杰嘎察觉,蹙起眉头,但摇摇头,集中精力在重要的问题上。“可恶,她才不要留在这里过夜!除非必要,我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待一分钟,跟这些——”他险些就说出脏话来,“她跟那些人不一样。”

沙法侧头停顿了一瞬间,像是在听某种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她这样啊?”他的语调若有所思。

杰嘎瞪着他,一时困惑不解,无话可说。然后他骂了一句,试图从沙法身旁绕过。他到了杰基蒂村之后,腿伤的确接近全好,但还是瘸得很明显,那标枪撕裂了神经和跟腱,伤口会好转得很慢,即便是还能完全恢复的话。不过,就算杰嘎行动完全无碍,他也无法避过那只突如其来扣在自己脸上的手掌。

那是沙法的大手罩在他的脸上,动作快到模糊,瞬间就已就位。杰嘎都没看到那只手,直到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把他全身扯离地面,他背部朝下被拍在地面上。杰嘎躺在那里,眨着眼睛,晕得顾不上纳闷儿刚刚发生了什么,震惊得感觉不到疼痛。然后那只手拿开,从杰嘎的角度看,那名守护者的脸是突然闪现,鼻头几乎碰到杰嘎自己的鼻头。

“奈松现在没有父亲。”沙法轻声说。(杰嘎后来会记得,沙法说这番话时,始终面带微笑。)“她不需要父亲,也不需要母亲。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但将来有一天她会明白。我是否应该提前教会她,没有你该怎样生活呢?”他的两根手指,就放在杰嘎下巴以下,按压那里柔软的皮肤,力量正好大到让杰嘎马上明白,他的回答将决定自己的死活。

杰嘎愣住,那口气憋了好久。他脑子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想法,甚至连值得猜想的都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尽管他的确发出过声音。当孩子们日后说起这一幕,他们都略过了这个细节:那一声细小的,被哽住的啜泣,来自一个努力抑制自己,避免屎尿齐流的成年男人,除了自己马上会死,他已经想不到其他任何事。那声音主要是来自鼻腔,还有喉咙后半部。这感觉让他很想咳嗽。

看上去,沙法似乎把杰嘎的哼唧声当成了回答。他的微笑一时变得更明朗一些——一个由衷的、开怀的微笑,那种让他眼角细纹绽现,牙龈露出的笑。他真心松了一口气,不必亲自赤手杀害奈松的父亲。然后他十分做作地抬起放在杰嘎下巴上的那只手,在杰嘎面前晃动手指,直到他眨眨眼睛。

“好啦。”沙法说,“现在我们可以装得像文明人一样了。”他直起腰,头转向宿舍;显然他已经忘记了杰嘎的存在,但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忘记把她的东西送来,有劳。”然后他起身,跨过杰嘎的身体,走向宿舍。

没有人在意杰嘎在那之后做过什么。一个男孩被变成了石头,还有个女孩展示了怪异又可怕的力量,即便对基贼来说,这也极为反常。这才是每个人都会记得的当天发生的事情。

我猜想,这里的每个人,应该是杰嘎除外,他在事后,静静的一个人瘸着腿回了家。

在宿舍,奈松终于设法把她的意识从水流一样的蓝色光柱中抽回,她险些葬身彼处。这是一次惊人的壮举,尽管她本人尚未意识到。当奈松终于脱离险境,发现沙法探身俯视自己时,她知道的就只是之前发生过可怕的事,而沙法来照顾她,收拾残局了。

(她是你的女儿,内心是。我当然无权评判她,但是……啊,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告诉我。”沙法说。他坐在奈松的床沿上,很近,有意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埃兹。乌伯正在赶其他小孩出去。瞅瞅在哭,歇斯底里状;其他孩子都吓呆了。奈松当时没有察觉,她有自己的噩梦需要面对。

“我看到,”奈松开口说,换气过度。沙法的一只大手弯成杯状,罩在她的口鼻上,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慢下来。一旦等她恢复常态,沙法就拿开手掌,点头示意她继续。“我看到。一个蓝色的东西。有光,而且……我在向上跌。沙法,我在向上跌。”她皱眉,为自己的慌乱感到困惑。“我当时不得不逃离那儿。感觉很痛。太快了。简直烧得慌。我当时吓坏了。”

他点头,就像这些都很有道理一样。“但是,你活了下来。这很了不起。”听到沙法的夸奖,奈松容光焕发,尽管她完全不懂得他的用意。沙法想了一会儿。“在你连接期间,你有没有隐知到任何其他东西?”

(她暂时还不会对“连接”这个词好奇,这要到好久之后。)

“有一个地方,在北面。好多条线,在地上。到处都是。”她的意思是遍布整个安宁洲,沙法侧着头,很有兴趣地听,这鼓励了她继续喋喋不休。“我能听到好多人讲话。在他们触及线条时。还有些人在结点上。就是线条的交叉点。但是,我听不清随便哪一个人在说什么。”

沙法身体定住了:“维护站点还有人。是原基人吗?”

“也许是吧?”实际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远方这些陌生人的原基力很强,有的比奈松本人还要强。但所有这些更为强大的个体,全都带有某种奇异的顺滑感,毫无例外。就像手指触摸到被打磨的石料的那种感觉:你感应不到任何纹理或质地。那些较强大的人,也会影响到较大范围,有的甚至能覆盖到特雷诺以北,接近整个世界变红变热的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