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踏上征程(第2/5页)

不过,当你走过绿地边缘的小路(封锁期间,没人敢随意斜穿绿地,不是因为任何规章,而是大家知道,这里将是庄稼地,而不是一大片赏心悦目的三叶草和鲜花)。你注意到另外一些特雷诺居民还在外面活动。多数都是壮工。有一组人在建造围场和畜棚,以便隔出绿地一角,给牲畜们使用。这活儿很累,毕竟是建造东西,干活儿的人很专心,没空理会挎篮子的独行女人。你一面走,一面在恍惚中认出几张脸,你在市场上见过他们,或者是因为杰嘎的生意打过交道。他们也看过你几次,但都是一瞥而过。他们对你足够熟悉,知道你不是“生人”。暂时他们太忙,没空考虑你可能还是一名基贼的母亲。

或者去想,你那个死掉的基贼孩子,到底是从父母中的哪一边继承到他的噩运。

城镇中心有更多人。在这儿,你努力不引人注意,跟别人采用同样的步幅,有人点头,你就点头回应,努力让脑子放空,脸上一副百无聊赖、心不在焉的样子。镇长办公室周围很是繁忙,街区首领和职阶代言人纷纷赶来,报告他们已经完成封锁任务,然后回去组织更多此类活动。其他人四处乱转,显然是想了解苏姆镇和其他地方都发生了什么——但即便在这里,也没有人在意你。他们又何必在意?空气里弥漫着大地破碎的臭味,二十英里半径之外的地方全都成了一片废墟,起因是活人从未见过的一场严重地震。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但这局面很快就可能改变的。你没有放松警惕。

拉什克的办公室实际上是一座小房子,坐落在屋顶倾斜的谷仓和马车作坊之间。你踮起脚尖从人们头顶上看去,并不意外地发现奥伊马尔——拉什克的副手,站在小屋门廊上,跟一对满身泥水的男女讲话。他们很可能是在加固水井;这是《石经》里的震后建议之一,帝国颁布的封锁规程也有倡导。如果奥伊马尔在这里,那么拉什克很可能在别处忙碌,或者在睡觉(你了解拉什克这个人),事件发生以来这三天,他一定已经累坏了。他不会在自己家,人们太容易在那儿找到他。但因为勒拿话多,你早知道拉什克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会在哪儿。

特雷诺的图书馆令人尴尬。它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某位前任女镇长的老公的祖父偶尔有段时间抽风,给方镇长官写了好多请愿信,直到长官出资兴建了这座小型图书馆,就为了让他闭嘴。老头儿死后,那里少有人光顾,尽管每次全社群开大会,都有人建议关闭它,但不知为什么,总也得不到足够的赞成票来执行。所以它就死样活气继续存在:一座破破烂烂的旧棚子,甚至比你家还小,里面几乎塞满了成架的图书和卷轴。要是瘦弱点儿的小孩,还能在书架间行走,不必被挤瘪。你既不是小孩,也不瘦弱,所以要侧过身体,螃蟹一样横向移动。这儿是不可能带篮子的,你把它放在了门口。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里没有人会窥探里面的内容——除了拉什克,他目前蜷在书架深处一张小小的草垫子上,这里有副书架最短,余出来的空间刚好能容下他的身体。

你终于挤到书架深处,鼾声中的拉什克突然惊醒,眨巴着眼睛仰望你。他已经开始皱眉,不喜欢有人打扰。然后他开始思考,因为他是个冷静又理智的人,所以特雷诺人选他当镇长。你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自己从杰嘎的老婆变成小仔的妈妈,然后是基贼的妈妈,然后,哦,我的天!你自己也是个基贼呢。

这挺好。事情变简单了。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很快说,因为他可能畏缩,尖叫,或者在紧张之余做出其他什么事来。让你自己吃惊的是,拉什克听到这句话,眨眨眼睛,又开始思考。他脸上的惊惶渐渐褪去。他坐起来,背靠木质墙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你好半天。

“我猜想,你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想告诉我那句话吧。”他说。

你现在舔舔嘴唇,想要蹲下来。这很难做到,因为地方太狭小。你的屁股不得不紧靠书架,膝盖也侵占了太多拉什克的空间。他见你如此局促,显出一丝笑意,然后想起你的身份,笑容完全消失。再然后他又对自己皱眉,似乎对这两种反应都不满意。

你说:“你知道杰嘎可能会去哪里吗?”

拉什克面部肌肉抽动。他老得足够做你父亲了,大概刚好,但他是你见过最不老气横秋的人。你一直都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跟他喝点儿啤酒,尽管那种事不太符合你一直以来营造的平庸、内敛的伪装。镇里多数人,对他都是这种感觉,尽管据你所知,他平时并不喝酒。这一瞬间他脸上的那种表情,让你第一次觉得他应该能做个好父亲,假如他有孩子的话。

“那么真相就清楚了,”他说,嗓音里还带着睡意,“是他杀死了小孩吧?好多人都那样想,但勒拿说,他并不确定。”

你点头,之前,你也没办法跟勒拿说一定是。

拉什克的眼睛在你脸上搜寻:“而那个孩子的确是……”

你再次点头,拉什克叹气。你注意到,他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某种人。

“没有人看清杰嘎去了哪里。”他说,一面移动身体,两膝屈起,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人们一直在谈——那次——凶杀,因为这更容易,胜过谈论——”他无助地抬起双手,又放下。“很多流言蜚语,我是说,其中很多都是烂泥巴话,不是石头一样的事实。有人看到过杰嘎套上你家的马车,跟奈松一起走了。”

你的思绪开始混乱:“他带着奈松?”

“是啊。带着她呢。这有什么——”然后拉什克明白了过来,“喔,可恶。她也是吗?”

你极力止住颤抖。你确实紧握双拳来抑制这种冲动,你脚下的大地临时感觉接近了好多,身体周围的空气也在冷却,然后你才控制住自己的绝望和欣喜及恐惧及狂怒。

“我之前不知道她还活着。”你只是这样说,然后,感觉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哦。”拉什克眨眨眼,脸上又恢复了同情的样子。“那个,是的。反正他们走的时候,女孩还在。当时没有人知道已经出了事,也没人起疑心。多数人都以为,当爹的是想教长女学学自己的手艺,或者就是带无聊的孩子散散心,免得她闹腾,稀松平常。然后就出了北边来的祸事,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的事,直到勒拿说他发现了你和……你的小儿子。”他说到这里停住,下巴抽动一下,“从来没想过杰嘎会是这种人。他平时打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