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踏上征程(第4/5页)

他点点头,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当你起步走向大门窄缝时,他转身看别处。也许,他就是没看到凯拉向另外一名看门人点头示意,也许他真的没有留意到那个接到暗示的女人把武器举上肩头对准你。也许,你事后会这样想,拉什克本来会制止那女人,或者想出其他办法阻止事态恶化,假如他当时能看见。

但你看到了她,主要是用眼角余光察觉。然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无法思考。而且因为你没有思考,因为你一直都试图不去思考,这意味着你只是做出习惯反应,因为思考就意味着回想起你有家人死亡而且一切幸福现在都成了谎言想到那些你就会崩溃并且开始尖叫和尖叫和尖叫

还因为一段时期之前并且在另一段生活里你学会了用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应对突然来临的威胁,你探入周围的空气抽取力量并且

两脚抠紧脚下的大地,像固定一根钢锚并且集中注意力并且

当那女人击发十字弩,弩箭模糊的影子向你疾飞。就在箭支命中之前,它爆裂成了上百万颗闪亮的冰冻碎片。

(淘气啊,淘气,你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责备你。这是你良知的声音,低沉的男声。你几乎马上就忘记了这个念头。那声音来自另外一个人生。)

人生。你看着那个刚刚想要杀死你的女人。

“什么——可恶!”凯拉瞪着你,似乎对你拒绝倒地身亡的行为表示震惊。他身体下蹲,两手握拳,气得几乎上下蹦跳。“再射她!杀了她!射啊,大地诅咒的东西,要不我就——”

“我×,你们在干什么?”拉什克终于察觉到事态发展,转身回来干涉。但已经太晚了。

在你脚下,和所有其他人的脚下,一场地震开始了。

最开始,还很难辨识。当时没有一刹那刺耳的杂音作为警示,那种情况,是当地震来自大地时才有。这就是这些人惧怕你们这类人的原因,因为你们让人无法理解,也防不胜防。你们是一种意外惊吓,像突然产生的牙痛,像心脏病发作。你正在做的事激发震荡,渐次加强,速度极快,变成令人心悸的轰鸣声,人们的耳朵、双脚和皮肤都能感应到,即便他们不会用隐知盘,但到这时,就已经晚了。

凯拉皱眉,看着脚下的地面。十字弩女人装填新弩箭的中途停下,两眼渐渐瞪大,盯着自己武器颤动的弦。

你站在原地,全身被飞旋的雪花和破碎的弩箭碎片包裹。在你两脚周围,有个半径两英尺的圆圈,白霜凝结在硬实的大地上。你的发卷在渐起的微风里轻轻飘浮。

“你不能。”拉什克声音很轻,他的两眼越瞪越大,被你脸上的表情吓到。(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很糟。)他摇头,像是只要他拒绝相信,就能阻止这一切,他一步一步后退。“伊松。”

“是你们杀死了他。”你对拉什克说。这不是什么能用理智对待的事,你指的是复数形式的“你们”,尽管你讲话的对象是单独一个你。拉什克并没有试图杀死你本人,也跟小仔的死没有直接关系。但试图谋害你的行为,激发了某种原始的、狂暴的、冷酷的东西。你们这群懦夫。你们这帮畜生,看到一个小孩,也当作猎物去残害。杰嘎要对小仔的死负责,你脑子里还有这个念头,但杰嘎是在特雷诺这里成长的。那份能让一个男人杀死亲生儿子的仇恨从何而来?它就来自你周围每一个人。

拉什克深吸一口气:“伊松——”

然后,山谷地面开裂了。

这最初一波震荡就足以让所有站立的人倒地,并撼动特雷诺镇里的每一座房子。然后那些房子咯咯作响着摇摆,地震缓解,成了稳定持续的颤动。赛德尔的修车铺第一个倒塌,那幢老旧的木质建筑框架侧向滑下台基。里面传来尖叫声,有个女人设法在门框向内解体之前逃出。在城镇东侧边缘,最靠近谷地两侧山脉的地方,发生了一次岩石滑坡。社群东墙的一部分,连同三座房子一起,被突然碎裂的泥石和树木掩埋起来。在地下很深处,除你之外无人可以察知的地方,给小镇水井供水的地下储水库遭到破坏。水库开始流失。他们还要几个星期之后才会发现,你在这个瞬间就已经杀死了整个小镇;但将来,他们一定会记得水井枯竭的那一天。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那一小段时间之后幸存的人会记住的。从你两脚开始,那冰霜圆环和飞旋的雪花都开始扩大范围。速度很快。

它首先抓住了拉什克。当你的聚力螺旋滚动逼近时,他试过逃跑,但他就是距离太近。冰面在跑步中途抓到他,让他两脚成冰,双足凝固,然后沿着脊柱向上冷冻,直到,在一次呼吸之内,他就倒在地上,石头一样僵硬,全身肌肉都变成了头发那样的铁灰色。下一个被冰圈吞噬的是凯拉,他还在大叫着让人杀死你。那喊叫声消逝在他喉咙里,他被急冻之后也倒下,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从咬紧的牙齿之间嘘出,落地成霜,热力都被你窃取。

当然,你不只是在杀死同村的人类。附近一道篱笆上面有只鸟停留,它被冻僵之后也掉到地上。绿草萎死,地面变硬,空气发出嘶鸣和叹息,其温度和密度都在被抽取……但人类总不会为虫豸伤悲。

很快。整条七季大街冷风吹拂,令树叶沙沙作响,附近所有人都惊惶大叫,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地震还没有停息,你跟地面一起摇摆,但因为你了解它的节律,很容易相应地调整重心。你做这事不用动脑筋,因为现在,你脑子里只能容纳一件事。

是这些人杀死了小仔。他们的恨,他们的恐惧,他们无端的暴力。他们。

(他。)

杀死了你的儿子。

(杰嘎杀死了你的儿子。)

人们纷纷跑到街道上,尖叫着,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地震毫无预兆,而你杀死了所有足够愚蠢或足够慌乱因而靠得过近的人。

杰嘎。他们都是杰嘎。整个该死的小镇都是杰嘎。

但有两个因素救了整个社群,或者说至少挽救了大部分。首先是大部分建筑都没有倒塌,特雷诺的确穷到无法用石料建房,但镇上多数建筑工人都有足够的德行和收入,能够只使用《石经》推荐的技术;这道山谷的断层线(你正在用一个意念扳断的地方)其实是在西面几英里之外。因为这两件事,大多数特雷诺人都活过了这一劫,至少能熬到水井枯竭。

因为上面这些原因。也因为有个小男孩吓坏了一直尖叫,声音震耳,他父亲刚从剧烈摇晃的房子里面逃出来。

你马上把注意力转向那声音,出于习惯,用人母的耳朵确定了声音来源。那男人两臂张开紧抱男孩。他甚至都没带逃生包;他花时间抓住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东西”就是他的儿子。那男孩长的一点儿都不像小仔。但你还是盯着他看,见那孩子跳着脚,伸手向那座危房,索要那名男子丢下的东西(他心爱的玩具?男孩的妈妈?),然后突然,你终于开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