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茜奈特的守望(第2/4页)

“对不起哦。”他说。他听起来像是真心抱歉,所以她没有马上气呼呼地离开。“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立场。”

他的确做到了。其实之前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个奴隶,所有基贼都是奴隶,支点学院提供的安全感和个人成就感,都隐藏在锁链之下,他们剥夺了她的生存权,甚至包括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她尽管知道这件事,在自己内心承认这是事实,这种事实,却没有人会用来攻击别人(甚至在需要证明自己立场的时刻)。因为这样做既残忍,又没必要。这就是她恨埃勒巴斯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更强大,也不是因为他疯狂,而是因为他拒绝让她保留任何礼貌的幻想,不让她隐藏任何事实,而她一直要依靠这些自欺,才能活得舒适、安全,才能撑过这么多年。

他们互相怒目而视,又过了一会儿,然后埃勒巴斯特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茜奈特跟在后面,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们回到洞口层。走下阶梯途中,茜奈特别无选择,不得不面对她在喵坞感觉格格不入的第三重原因。

社群港口中漂浮的,是一艘巨大优雅的帆船,也许算是快速帆船,也许算是大帆船,反正她觉得这些词跟船没什么区别,总之,这艘船比所有较小船只加起来还要更大。它的船体用了一种特别深色的木料,几乎是黑色的,偶尔有些地方用浅色木材修补过。它的船帆是偏棕色帆布,也已经后补过多次,被太阳晒成褐色,沾满水迹……但是,不知为何,尽管有那么多污迹和伤痕,整条船还是带着一股诡异的美感。它的名字叫克拉尔苏,至少这词在她听来接近这样的发音,而它是在茜奈特跟埃勒巴斯特到达喵坞之后两天进港的。船上有相当一部分本社群的健壮成年人,还有很多不义之财,来自沿海航线上长达数周的劫掠。

克拉尔苏还给喵坞送来了它的船长——事实上,是副首领,他是副职的唯一原因,是他离岛的时间比在岛时间更长。除此之外,茜因看到这家伙跳下船板,问候欢呼人群的一刹那就能看出,他才是喵坞真正的领头人,因为她不用听懂一句话,就能看出这里所有人都爱戴他,崇敬他。艾诺恩是他的名字,用大陆的习俗说,就是喵坞的抗灾者艾诺恩。大块头男人,像多数喵坞人一样皮肤黝黑,体形更像是壮工,而不是抗灾者,个人魅力方面,完胜任何一位尤迈尼斯的领导者。

只不过,他并不是真正的抗灾者,也不是壮工,更不是领导者,在这个对桑泽习俗如此抗拒的社群,这些词都没有什么意义。他是个原基人。一名野种,生来自由,由哈拉斯放养着长大——哈拉斯本人也是个基贼。在这个地方,他们所有的头领都是基贼。这就是小岛能撑过那么多灾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而除了这些事实之外……好吧。茜因并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应对这个艾诺恩。

举例来说,他们进入社群主入口的一瞬间,她就能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都能听见,因为他在山洞里发言,显然也跟在船甲板上一样。他没必要这么大声,山洞里随便一点儿声响都有回音的。他就是那种不肯约束自己的人,就算在应该自律的场合。

比如现在。

“茜奈特,埃勒巴斯特!”全社群聚集在公共厨火旁,分享晚餐。每个人都坐在石凳或者木凳上,休息、闲聊,但有一大帮人坐在艾诺恩周围,显然是被他分享的……某种东西迷住了。不过现在,他马上切换成了桑泽标准语,他是本社区少数会使用这种语言的人之一,尽管口音很重。“我一直在等你们两个呢。我们留了好故事给你们听。这儿坐!”他还真的站了起来,向他们招手,就好像放开嗓子叫嚷仍然不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样,就好像一个两米高、发辫蓬松、身着三个国家花俏服饰的男人,在人群里还不够扎眼似的。

但茜奈特发觉自己也在微笑,当她跨入那圈凳子,坐在艾诺恩显然特地给他俩预留的空位上。其他社群成员轻声问候,茜因已经开始懂得这些日常口语;出于礼貌,她尝试着磕磕巴巴说出同样的话,并在自己弄错时承受大家的讪笑。艾诺恩向她微笑,重复那个短句,准确的说法。她又尝试一次,看到周围的人一起点头。“很棒。”艾诺恩说,如此热诚,她情不自禁就会相信他。

然后艾诺恩对她身边的埃勒巴斯特说:“你是个好老师,我觉得。”

埃勒巴斯特微微低头:“并没有。看起来,无论怎么做,我的学生们总会痛恨我。”

“呣。”艾诺恩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最深处的地震一样回荡。然后他微笑,就像岩浆泡冲破地表,明亮炙热又惊人的感觉,尤其是靠近了看。“我们必须试着改变这个,对吧?”然后他直视茜因,毫不掩饰自己的浓烈兴趣,显然也不在乎其他社群成员的轻笑声。

这就是问题,看到没。这个荒谬绝伦、大嗓门儿、又粗俗的男人,毫不隐瞒他想得到茜奈特的事实。而且不幸的是(如果没有这个,事情就好办了)他身上也有某种吸引茜因的特质。或许是他的野性吧。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问题是,他看上去也想要得到埃勒巴斯特。而且看起来,埃勒巴斯特对他,同样不是没兴趣。

这就有点儿混乱了。

成功扰乱了他们两人之后,艾诺恩把他无穷无尽的魅力转向他的同胞们:“好的!看看我们,有足够的食物,还有崭新的精致的好东西,其他人制造,其他人付钱。”他在这里切换成埃图皮克语,重说这番话给大家听,最后一段让他们呵呵笑,很大程度上因为:船只进港以来,这里很多人一直在身穿新衣,佩戴珠宝之类的装饰。然后艾诺恩继续讲,茜因并不真正需要埃勒巴斯特解释,就知道艾诺恩在为所有人讲一个故事——因为艾诺恩在此过程中运用了整个身体,他向前探身,声音变得轻柔了一点儿,所有人都被他讲述的任何紧张时刻深深吸引。他模仿某个人从某个地方掉落,然后模仿落地的声音——两手掌成浅杯状互击,让空气迅速流出。听故事的小孩子真的会乐得打滚,更大的孩子咯咯笑,成年人微笑。

埃勒巴斯特为她翻译了一小段。看起来,艾诺恩是在给大家讲他们最近一次突袭,目标是一个小的沿海社群,北方大约十天航程。茜因只是半心半意听埃勒巴斯特的总结,主要是在留意艾诺恩的身体动作,想象他做其他完全不同的动作。突然,埃勒巴斯特停止了翻译。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变化,有些吃惊。埃勒巴斯特严肃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