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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什么新线索。”

“当然,你可以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打算忘掉那个盛气凌人的警察。我打电话给老易让他来我家。到家以后,我把东西都拿出来放好。行李箱、里面的衣服、书、精致的护眼台灯、帐篷、玻璃珠、烟斗、打火机、小盆栽、剃须刀、台历、时钟、动漫海报……看来那位艾力斯很喜欢把自己习惯的生活用品随身带着。刚拿起手机,老易就到了。我打给老毕,开免提,我们三个人都开始认真听。

“那么,哪一个是你?”

“你把我们放到阳台去,就是这两盆小盆栽。”

我照做了。“多好的障眼法。所以,你们真的是植物人了,而且还是高贵的芦荟人和仙人球人。”

“这不是很美吗。好了,我来详细地跟你说明一下情况吧。这位艾力斯,曾是理查德·基特尼的学生,就是几年前做出生物逻辑门的那伙人中的一个。”

“侬好。”

“您好。”我向芦荟说。

“不,他是那个仙人球。”

“啊,抱歉,您好。”

“没关系。”

“艾力斯和他的导师闹翻了,因为艾力斯找到了能够制造宏观生物计算机的方法。他不仅是一位天才的生物学者,也精通计算机语言。他的导师却认为艾力斯的理论是无稽之谈。”

“所以这就是D - 概念语言了。”

“是的,全称是Double Conceptual Programming Language。艾力斯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合作伙伴,来协助他完成他的实验。他要求的不仅是优秀的编程能力,还要求对‘程序’本身有深刻的理解。本来他已经要放弃中国,像之前他离开欧洲各国和美国一样去往下一个国家,他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但我及时在知乎上回复了他。”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要先谈这门语言。这门语言是为了给宏观生物计算机编写程序而设计的。生物计算机比电子计算机在结构上要复杂得多,而且每一台宏观生物计算机都是独一无二的,它的构造由人工几乎不可能复制。在目前的技术水平下,人类其实还无法独立制造一台宏观的生物计算机。但是微型生物计算机的制造技术在艾力斯从前的团队里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他们已经能够制造出大约有几百个细胞这样体量的微型计算机,可以做一些很基础的任务。艾力斯的导师认为按照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做出宏观的生物计算机。但艾力斯认为,应当给微型生物计算机编写程序,让它们去制造,或者说转变宏观生物计算机,这会大大推进项目的进程。他设计了一套依据生物内环境信息反馈重新设计新语言的程序,用植物做实验,以微型生物计算机为信息中转站和建筑工人,改造了植物内部的生物组织,使它成为一台宏观生物计算机,并且拥有一套可执行的全新语言。生物的内环境是如此复杂,这就是‘D - 概念语言’如此复杂的原因。”

“所以,这套语言是为了给每个独一无二的生物计算机制造一个建立法则的材料?”

“没错。现有的高级语言虽然可以通过翻译适用于微型生物计算机,但要想用在宏观生物计算机上就太困难了。就像给人安装鸟的翅膀没有任何意义,想要让人飞起来,必须得制造飞机才行。微型生物计算机是连接电子计算机语言与生物计算机语言的桥梁,通过它生成的生物计算机语言的复杂程度,是人类难以理解的。”

“你们的目的就是建造一个可以运行的宏观生物计算机吗?”

“当然不是,这项实验之前艾力斯已经独立完成了,我们现在就在用生物计算机与他的专用通信卫星建立连接和你们通电话。这几天我们在想办法把人转移到生物计算机上。”

“显然,我也猜到了。”

“让我们回到那个问题,老司,‘一辈子太短,怎么变长?’这就是艾力斯的答案。那行代码的意思是,我们要永生。”

“你认为‘人’是指他的意识。”

“更准确地讲,是指他的记忆,他的经验,老司。‘人的心灵是一块白板’,我正是洛克的追随者。”

我感到很震惊,旋即问他:“老毕,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分歧已经这么大了?想想从前我们并肩和民哲民科斗争的日子。我从来不知道你一直奉承经验论。但你知道,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走极端的人,在认识论上,或者说知识论上,我相信康德的学说更加中肯。”

“先验论是多么荒谬。”

“如果你认真读过《纯批》就不会这么说了,老毕。知识的来源在康德看来不是唯一的。”

“现在连文青都会读《纯批》。但文青却不会去读《人类理解论》。如果你知道洛克是如何对知识做出区分的,你就不会再以为洛克比康德更极端。恰恰相反。”

艾力斯突然说:“谢谢你毕先生。现在我们是更亲密的战友了。抱歉我要插一句话,我觉得中国人对洛克的翻译做得还远远不够,他是我们民族的骄傲。”

“谢谢你的支持,艾力斯。老司,我想我们可以休战了,在我看来我们刚才的争论事实上没什么意义,因为说到底哲学对认识论的讨论都不过是隐喻罢了。你明白吗?”

想了一下,我说:“明白。”

“经过这次转移,我更确信没有什么‘先天综合判断’,或什么‘纯粹知性概念’。”

“你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转移’而没有遗漏下什么——在医院里?”

老毕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发现自己出了纰漏。但他紧接着说:“我确定。我无比确定,老司,我比任何人都确定,经历过转移与没经历过的人,对‘自我’的体认有着质的差别。让我们先来仔细想一想,如果让你来设计转移的方式,你会怎么做?”

我思忖一下,说:“微型生物计算机应当不仅能够建造宏观生物计算机,还可以贮存和运输信息,按照其特性,它们可以连接起人脑和宏观生物计算机,那么把人脑的信息全部复制到宏观生物计算机里也就不是难事。复制完成之后,再用微型生物计算机把人脑的信息删除,就可以完成一次完整的转移。”

说到这里我立刻反应过来,我的想法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等等……”

“你也发现了问题。”

“是的,”我说,“我的想法明显把转移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完成后,假如真如你所说,经验就是‘人’的全部,那么这时这个世界上会同时存在着两个不同的你,你们在复制完成的那一刻有着完全相同的经验,但在这一刻过后就开始各自接纳不同的经验,这一刻以后你们又彼此不同了。不管怎样,接下来对人脑信息的删除,等同于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