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百四十一只毛绒绒

嘴上这么问,纳尔森实际上并不是很敢确定。

他教给丹的那么多名词里,亲属关系称谓是最难以让丹明确理解意思的。正常情况下,初学说话的婴幼儿在日常生活中长时间见闻习染、潜移默化,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跟自己关系最亲密的温柔女性是‘母亲’,并由此衍生出其他亲缘概念。

可丹不是在人类家庭中长大的孩子,社会化过程中身边也没有担任着‘母亲’角色的存在——纳尔森曾试图让安吉拉来承当这个角色,可惜小朋友已经先入为主地把安吉拉当成了坏蛋,始终把安吉拉的靠近当做不怀好意,无奈,只好放弃这个主意。

总而言之,为了解释清楚妈妈这个单词的意思,纳尔森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丹明白了,‘母亲’就是指会为他提供食物、在他难过时给他拥抱和安抚、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他的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心目中立刻有了对应的人选,小手指向教会他这些知识的老师,期待着看着对方,对自己回答的正确性深信不疑。

被顺理成章认作妈妈的纳尔森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纳尔森又额外花了半天时间,科普了性别的区别,语重心长告诉小朋友:“如果你要叫,你也得叫我‘爸爸’,只有女人才能被称作‘妈妈’,明白了吗?”

丹迷惑地看着他,看样子对两个单词的理解有些混乱。

他也没指望小朋友能一点就通,没一会便略过了这些内容,转而开始教别的新单词。

当纳尔森教到动物也分成两性的时候,丹突然恍然大悟。

他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一边,指着墙上纳尔森给乔安娜拍的照片,喊:“——妈妈!”

纳尔森觉得丹可能又误会了什么,在电脑上打开志愿者们拍摄的当初带着丹的那群野犬的影像,然后再找出几种(他认为可能养过丹)的动物的图片,并列展示出来。

丹浏览一遍,摇头,还是指乔安娜的照片。

纳尔森想了想,又上网下载了几张花豹的照片,连带着自己拍的一起打开给丹看。

丹一眼就从几张相似的图片中辨认出了乔安娜,将手指按到上面,笃定道:“妈妈!”

于是,纳尔森带着丹出门,第二次来找乔安娜。

真正到了目标跟前,他又蓦地反应过来,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见面了又能如何呢?他难道指望母花豹能口吐人言,亲自承认丹是她的孩子么?

纳尔森站在车边,拍摄着母花豹颇通人性地咬着玩具陪小朋友玩耍的场面,看着看着,又有些起意。

他渐渐能理解安吉拉喜欢跟这只母豹说话的习惯了:人类思维活跃,天生就擅长把自己的想法和意义套用到身边一切事物身上。当一个人缺少社交时,他或她甚至宁愿对着一块石头说话,哪怕石头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如果对象是只会动的动物,那只会更容易引发人倾诉的冲动。

许多人都会对自家的宠物乃至盆栽说话,这一点都不奇怪,反而正凸显出人类有个智慧而富有共情能力的大脑。

所以纳尔森放纵自己问出了口:“你是丹的母亲吗?”

他看见母豹扭头望向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意外,又很快转为了然,就像在说:“你终于知道了?”

纳尔森有些意外,为防这是自己联想能力太丰富想象出来的回答,他决定谨慎地验证一番。

“如果你真的收养过丹,你就动动尾巴。”他说。

那条色彩斑斓的长尾巴尖端勾了勾,像是担心幅度不够明显,又整条卷起,敲了一下地面。

一组数据肯定是不足够用作样本的,纳尔森一边开启摄像机,一边又说:“如果你是他的母亲,你就往前伸右前爪。”

原本蜷缩着的右侧前爪被从身下抽出来,在地上摆正了。

“把右爪收回去,再伸左前爪?”

右前爪重新蜷起,另一侧前爪被抻直,因为小朋友枕在左侧,重心都压着左半边,这动作必须额外用力,尖尖的爪子都从爪鞘中弹出了一半,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

“甩两下尾巴?——横着甩,不是上下动。”

长尾巴跟笤帚似的左右扫了扫地面,把周围的草压得更弯了。

纳尔森还没得出结果,乔安娜已经想翻白眼了。

这人有完没完?她是不是还得给他表演一个原地七百二十度后空翻,他才会相信她听得懂人话?

乔安娜的鄙夷直白写在脸上和眼神里,纳尔森不可能看不到。

他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对着摄像机说:“看到了吗?我觉得她在鄙视我,就好像在说:‘嘁!愚蠢的人类!’。”

——自信点!男人!不要你觉得!这就是现实!

要不是乔安娜说不出英语,她真的会把这句话丢到纳尔森脸上。

她决定不理这个‘愚蠢的人类’了。反正无神论者习惯为一切超自然现象找科学解释,人类的主观性太强,她就算真的按照纳尔森的要求做完一全套动作,纳尔森如果不想相信,总能用‘都是巧合’的理由说服自己。

愿意相信她能听懂人话的——比如天使般的安吉拉医生——从不会质疑她,也不会问她要解释。

乔安娜低下头,问从瞌睡中醒来、正迷迷糊糊打哈欠的丹:“这次为什么只有你们俩来了?你知道吗?”

她莫名很在意这个细节:几乎没有任何野外求生经验的纳尔森单独带着丹出门,没有任何人陪同。志愿者们也就罢了,他们每天忙着保护草原、跟盗猎者战斗,抽不出空很正常;可向导呢?当地有很大一部分人靠给外地游客当导游维生,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怎么连向导也罢工了?

丹翻了个身,大眼睛无辜又迷茫地望着她,明显没听懂她的意思。

乔安娜思索了一下,换了个问法:“上次纳尔森带你来见我时,跟你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丹明白了,很快答:“他离开了。”

“去哪了?”乔安娜顿了顿,发觉如果向导只是受聘期限到期,主动离职,那丹小朋友也不一定会知道他的去向。所以她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

“卡片。”丹吐出一个单词,艰难地向她说明着前因后果,“纳尔森的卡,说没有了,他就离开了。”

乔安娜毕竟曾是个人,因此即使小朋友的叙述蹩脚,她也听懂了——纳尔森没钱了。

她翻过纳尔森的电子邮箱,知道纳尔森本来就是靠助学贷款维持学业,出国一趟开销大,衣食住行到处都要花钱,存款连带着信用卡一起透支光了,倒也能理解。

太惨了。

作为同样在赤贫线上挣扎过的社畜,乔安娜深知连刷几张卡都取不出一分钱的感受,望向纳尔森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