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生命的形式(第2/3页)

“陛下。”他开口道,语气温和,再不见一点少年的冲动青涩。

“去吧。”亚斯塔罗斯说,于是少年对他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悬空越过栏杆,长袍猎猎舞动,他向大地俯冲而下,雷鸟将半个身体探出栏杆,看着他如同一只大鸟投向地面,从容而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妄之感,他落到仍在前进的白圣甲上。

在他落到它头上的那一刹,白圣甲的动作猛然停顿下来,然后以雅加——“雅法兰斯特”为中心,白色的光环如气浪轰然扩散,覆盖了整个白圣甲上,连地上的人群都被吹得摇晃起来,嗡鸣声中,白圣甲再度缓缓活动起来,它的腹足颤动着,如同波浪前后摆动,它在调整步伐,再度停稳时已稳如山岳,人群再度哗然,任何人都能看出那动作与方才试行的笨拙僵硬之间的区别——如果说原本白圣甲只是看起来很像一个生物,如今它就是一个生物!

“我名为雅法兰斯特,远东大君所立之帝国储君。自今日起,我将以‘圣骑士’为首成立白甲骑士团!术士军团为辅,征兵全境,集百万之师,既为我等共主之荣光,拱卫圣都,也为裂隙将启,万族随时兵临,灭世之战中,帝国必为人类救主!”

狂风吹不散的话音犹如响在耳畔,年轻储君踞于白圣甲之上,仅有一人,却威势赫赫,他面向着圣都,在他目光所指之处,轰隆巨响激起漫漫烟尘,尘雾之中现出一个巨人身形,“圣骑士”竟已被他唤醒,正一步步向此地走来!

“我以为你杀掉了这小子……我知道你对他并无多余感情,”雷鸟喃喃地说,“将曾经那个‘雅加’的名字、脸、记忆全部篡改……那同死亡有何区别?”

亚斯塔罗斯微微一笑。

“但他现在看起来本质依旧如一。”雷鸟说。

“‘本质’不是什么恒定不易的东西。”亚斯塔罗斯说,“就像一个炼金造物,你或者改变它的外表,或者给它增加一些功用,或者减少一些零件,只要自诞生之日起到现在为止,它存在的过程是连续的,在‘人’的认知之中,它就仍是同一个东西,同一个人。”

雷鸟沉默许久。

“这就是你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重复的经历吗?”他问。

亚斯塔罗斯大笑起来,“不,朋友。”

“这就是生命!”

生命——

生命就是活着。

生存需要死亡来衬托。

没有一个场所比医院更能体现生与死的交界。

范天澜环抱一捧鲜花走进门去,上午的医院人向来比较多,所以他一走进去就很引人注目。但敢于长久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人不多,无论医生、护士、病人还是家属,他们往往是先看他一眼,瞪大眼睛,宛如失语,然后某一刻迅速清醒过来,移开目光,左右张望,好像在确定他们是否身处现实,确认之后又转过头来,飞快地看上一两眼,好像怕被灼伤眼球一样举手挡住半边脸,漏出一点眼角余光,一边窃窃私语。

“这是不是……?”

“应当就是……?”

“居然真的是……?”

范天澜经过这些蛛网般的视线和低语,穿过走廊,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

他敲了敲门。

“请进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范天澜迈进门中。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大大的窗户已经向外打开,将风和光从绿意葱茏的窗外接进来,冲淡了房中衰老和腐朽的气息,一名护士正在收拾东西,病床上的老人斜倚床头,两人一齐朝他看过来。

“执、执政官!”护士惊呼出声。

“上午好啊,”老人说,“执政官。”

“午安,塞力斯主教。”范天澜说。

护士强忍着激动出去了,范天澜给花瓶换了水,把花束放进去,花梗自然散开,形成一种凌乱而生机勃勃的模样。

“真美啊。”老主教说。

范天澜来到他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老人看看他,又看向窗外,“这个世界也很美。”

窗外的风景确实不错,果树已经长到了二楼的位置,花期已过,蒙着白霜的果实在宽大的叶片间躲躲藏藏,树下绿草如茵,越过繁茂的树篱可以看见深绿色的广阔田野一直接到尽头的山麓,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戴着斗笠的农人正在田间劳作。楼下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闹声,他们似乎是被附近学校的老师带来探望同学的。

“我好想从未见过……或者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竟能变得如此美丽。”老主教说,“这是你们的功劳。”

“你的贡献不可取代。”范天澜平静地说。

老人笑了起来。

“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就好像飘在浪头的一片落叶。”他说,“还有多久就是我的死期?”

“三天。”范天澜说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时刻。

“足够了。”塞力斯主教说。

“我能保留意识到最后一刻吗?”

“你会在死亡前陷入昏迷,直到结束。”范天澜说,“这个时间点大约是从傍晚到夜晚。”

“我会嘱咐他们好好安排。”老主教说。

“你想要什么形式的葬礼?传统的宗教葬礼,还是新式的?”范天澜问。

“我的死亡也算是对旧时代的一种告别,就将我的尸体火化,骨灰埋葬在那棵树下吧。”老主教说,“如果死后亦有魂灵,我愿意看到生命生生不息,传承永不断绝……千年之后,有人从窗外瞭望这个世界,依旧从心底发出赞叹,说它很美丽。”

范天澜只是说:“好的。”

病房里安静下来。

老人怔怔出神,然后他问:“拥有长久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范天澜说。

老人看向他,意识到他确实不知道,无论这个俊美至极的青年表现出来有多么强大,他的本质又属于什么生物,他现在还很年轻,哪怕以人类的标准衡量,他都是非常年轻的。

“拥有无上神力是什么样的感觉?”老人又问。

“我也不知道。”范天澜仍是这个回答。

过了一会儿,老人笑了起来。

“我不应该问您这样的问题。”他说,“人力终有时尽……实际上,有这样的天赋真是一种幸运,对吗?就像这个世界的人们能遇到你们,本身已是极大的幸运。”

三天后,奥森郡的前任执政官塞力斯·艾德·亚尔弗列德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后,经过紧张的抢救之后与世长辞。也许是出于天赋者对于死亡的预感,他在去世之前几日就已安排好后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几乎见了所有他想见的人,同他们说了他想说的话。他走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