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与信使(第2/4页)

铁鸟和他的女友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着信使的重返。

“他”已离开了一个巴纳德星月,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他和她都感到了异样。但他们在交谈中都小心翼翼不提此事。

这种不安的氛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人的神经都快陷于崩溃。

“你送别他的时候,他眼神中有异样吗?”最后铁鸟终于忍不住问。

“怎么说呢,我本来还想审视一下,可一朝他看不知为何就心惊肉跳,什么也顾不上了。”

“因此你这次还是不知他去哪里。但你有不祥预感,对不对?”

“我想他会很快回来。我们说好这次就结婚的。”

“如果他真去了远方,比如一去十年,你怎么办?”

“我从不想这种问题。”

可是,我应该替她设想一切后果,铁鸟想。如果那人真的一去十年,她能死等呀?

那时她人老珠黄,“他”却风华正茂。十年时间,对于信使来说,仅是短短一瞬呀。

或者,空间与时间一经转换,距离之远使“他”根本就不能在她有生之年返回。没有时空作基础的爱情和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她真傻。她最终会后悔,但那时就来不及了。

铁鸟想,他应该转弯抹角向她挑明。年轻女子总是爱冲动,结果耽误了一辈子。

他看到希望所在,便忘记了冷战正在威胁着每个平民百姓的生存。铁鸟想他明天就要向她说清楚这些。也许凭此能感动她也说不定呢。

次日,铁鸟来到她的隐蔽处。没想到她竟然病了。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把想好的话咽了回去。

试管人都这么遇事迟疑,这是天生的。铁鸟想。

“要不,我帮你去打听他的消息?”铁鸟作自我牺牲状说。

“那多不好。”

“没什么。”

“那你就去吧。问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注视着他说,“谢谢你。”

我这辈子算是栽了。铁鸟想。试管人都这样。

他大义凛然地说:“那好吧。我就去问一问。很快就给你回话。我想他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耽误了。听说现在信使组织也在改革。他们取消了出远差的规矩。”

反射镜每隔一个后巴纳德星时就会变更一次景色,阻滞一次病人们的思想。

铁鸟通过心灵感应到,在反射镜的阴影深处,这一刻有两个老人死去了。他们的配偶像“相思兽”一样伫立,无济于事地流着眼泪。

自从有关爱情和婚姻的密码被植入脱氧核糖核酸后,冷战便开始了。铁鸟忽然忆起了这桩事。

他还记得那次他是通过“晶格”进入到信使驻地球总部分区网的。她的那个信使便是这里的宿主。

铁鸟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获得了进入中心管道的允许。

他大模大样来到管道的一个端点,四肢颤抖着发出了查询出差者的指令。

但是他立刻被拒绝了,仅被允许与正在休假的二线信使交谈。这些信使当然都是我方的。

铁鸟便向他们打听她那个信使的情况。但是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或者代号。

一个信使告诉他:“我们永远不与别的信使发生联系。你也许觉得这很不近情理,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铁鸟始终没有查到他的情敌。

这样便更增加了“他”的神秘。

但他打听到了更多有关信使的一般情况。

比如,信使们大多数都是时间中的浪漫主义者。不要期望一次近光速旅行便能给他们造成感情上的伤害。他们是银河智慧圈中奇特的一族。铁鸟甚至怀疑他们不是试管繁殖的。

“如果一个信使深爱上了一个普通人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他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一次他好奇地这样询问。他有些害怕触犯禁忌。但是与他交谈的那个信使却并不在意。

“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样信使便亏大了。而信使是不会吃亏的。如果你看见他和一个普通女孩情真意切地约会,那肯定是信使一方在逢场作戏。”

“但是,信使也是人。万一发生了真正的爱情,他们会拒绝出远差吗?”

“真正的爱情?我还没听说这种事情。如果万一?万一出现这样的事,中心便会安排他马上作长途旅行,再让他在他的相好将死未死前回来,让他看看原来人生如梦。”

“你们特意这样做?”

铁鸟的心颤动了一下。他努力克制着自己。

“你说什么?”对方的容颜似乎在“晶格”中闪烁了一下,便与一组象征夸克的慢波辐射一起消失了。铁鸟希望在管道的漫游间遇上“他”。但他又害怕真的遇上。

另一次,他“见到”了一个刚从第七空间返回的信使。他在飞船上度过了五天,而他的宿主星已过了三十八年。他这是第七次作这种旅行了。按他的宿主星纪年算来,他已经三百二十九岁了,而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这是我这次在‘元’世纪认识的女朋友。我们认识不过刚一天。”他把一个女孩的形象以编码形式显示给铁鸟“看”。

“她真的很爱我。这你从脑波图像上可以看出。”

铁鸟沉默地“观看”了一会。女孩海绵一样的脑波活生生地蠕动着,刺激着他的人工性腺。

“当我站在你面前跟你交谈的时候,她已经死去七年了。你能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信使在继续炫耀那帧脑波图像。那个死去女人的情感曲线,这时从海绵变成了一堆软体虫。

在冷战中,她这么去爱,付出了多大的勇气和代价啊。

但没有人为铁鸟付出这样的勇气和代价。

铁鸟感到自己的身躯在空间的神秘中萎缩。他想着那个可以做他多少代祖先的信使和少女们亲热的情形。他想,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过往的烟云,过路的飞船,走向不落痕迹的终点。

他如何能真的面对“他”呢?这非信心的问题。

但我不应怯场,他想。

“真应该废除信使制度。你们通过时间霸占了多少善良的姑娘啊!”

铁鸟猛然发射出这样的念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对方警惕地从远方“盯”着他。铁鸟听见信使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铁鸟感到他站起来,正“审视”他。铁鸟的几簇神经不可逆转地缠绕起来。他头脑中的芯片发出尖厉的报警声。

“口令!”忽然传来对方的大叫。

“北戴河!”

“畅春园。”信使答了回令。

“以冷战的名义,把你的遗传密码附加传过来给我看看。”

铁鸟乖乖地照他说的做了。他“看”了后传还给他。

“杂种。”他说。气氛才缓和下来。

铁鸟心里反复地念叨:让时间快些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