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非自愿的志愿者(第2/4页)

亚宾仍坐在黑暗的角落,他什么也看不懂,却偏偏认定只要他在场,就能阻止任何不利的行为。虽然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物理学家对他视若无睹,只是细心地将电极接到病人的头颅。那是个冗长的过程,首先要利用乌斯特氏技术,仔细研究颅骨结构,将蜿蜒曲折、严丝合缝的裂隙全弄清楚。谢克特绷着脸暗自笑了笑——要定量测定一个人的年龄,颅骨裂隙虽不是无可取代的途径,但对这个手术而言,它已足够精确,这个人的年龄绝对不止五十。

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反而皱起了眉头。裂隙结构有点不对劲,它们似乎很奇怪,不太……

一时之间,他已经可以发誓,这个颅骨结构相当原始,表现出一种返祖现象。可是嘛……嗯,此人的智力本就异常,又有何不可呢?

他突然惊叫道:“啊,我没注意到!这个人的脸上有毛发!”他转向亚宾,“他一向都有胡须吗?”

“胡须?”

“就是他脸上的毛发!过来这里!你没看到吗?”

“有的,先生。”亚宾迅速搜寻记忆,当天上午他的确注意到了,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他生来就是那样,”接着,他又有所保留地补充一句,“我这么想。”

“好吧,我们把它除去。你不想让他像个野兽般到处招摇吧,是吗?”

“不想,先生。”

技术员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脱毛软膏涂在史瓦兹脸上,那些胡须随即尽数脱落。

技术员说:“他胸部也生有毛发,谢克特博士。”

“银河啊,”谢克特说,“让我看看!啊,这个人简直是一张活地毯!没关系,别管它,穿上衬衣就看不见了。我要开始安插电极,让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各插一根。”细如毛发的白金电极扎了进去,“这里和这里也要。”

共有十几根电极穿过皮肤刺入裂隙,透过紧密的裂隙,电极能感受到脑细胞间微电流的细微回波。

几个人仔细盯着安培计,当连接电极的电线接上再拉开时,安培计的指针出现了纤细的跳跃动作。微型的针尖记录器在绘图纸上画出不规则的波峰与波谷,最后的图形就像许多细致的蛛网。

然后,那些图形被放在发光的乳白色玻璃上,大家弯下腰来,围在图形旁边窃窃私语。

亚宾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实在太规则了……看看这个五阶峰值的高度……我想应加以分析……清楚得肉眼都能看出来……”

接着,他们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着手调整突触放大器。一面转动许多旋钮,一面盯着游标调节器,然后紧紧夹住,并将读数记录下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各种不同的电表,每次都得重新做些调整。

然后,谢克特对亚宾微微一笑,说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巨大的机器向沉睡的病人推进,像个动作迟缓的饥饿怪兽。四条长电线悬垂在他手脚上方;一个黑色的垫子,看来像是硬橡胶制成的,仔细地垫在他的后颈,并用夹子固定在他的双肩。最后,一对像是巨大鸟嘴的电极张开来,咬在他灰白圆胖的头颅上,两极各指着两侧太阳穴。

谢克特的眼睛紧盯着精密计时器,开关则握在他手中。他的拇指突然动了一下,却未发生任何可见的变化,就连被吓得神经过敏的亚宾,也没看出什么究竟。时间仿佛又过了几小时,实际上还不到三分钟,谢克特的拇指再度动了动。

助手连忙弯下腰来,检视了一下仍在熟睡的史瓦兹,然后抬起头来,得意扬扬地说:“他还活着。”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好几个小时,记录报表逐渐堆积如山,大家几乎都兴奋得发狂。当皮下注射器将药剂打进史瓦兹体内,他的眼皮开始眨动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谢克特后退几步,脸色苍白但神情愉快。他一面用手背轻拍额头,一面说:“大功告成。”

他又转向亚宾,以坚决的口吻说:“他必须在这里待上几天,先生。”

亚宾眼中立刻射出万分惊慌的目光。“可是……可是……”

“不,不,你必须信任我。”他极力说服亚宾,“他会很安全,我可以拿性命担保,其实我已经把命赌进去了。将他留给我们,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会看到他。假如你现在把他带走,他也许就活不成,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如果他真死了,你还得向古人解释尸体是打哪儿来的。”

最后一句话发生了作用。亚宾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说:“可是我问你,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接他?我才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无论如何,他已经屈服了。谢克特说:“我没有问你的名字。从今天算起,一个星期后,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你再回到这里来。我会在停车场门口等你,就是我们把你的双轮车开进来的那道门。你必须相信我,老兄,你没什么好怕的。”

亚宾驾车冲出芝加的时候,已是晚上八九点钟光景。从那个陌生人敲门算起,已经整整过了二十四小时。在这段时间中,他一再触犯俗例,可算是罪上加罪,今后他还能平安无事吗?

双轮车沿着空旷的道路飞驰,他不由自主地频频回首。会不会有什么人跟踪?一直跟到他家去?他的面容有没有被记录下来?现在,位于华盛的兄弟团契总部,是不是有人正在悠闲地比对着档案?在那里,所有活着的地球人,以及他们的统计资料全部记录在案,那主要是为了六十大限而准备的。

六十大限,所有的地球人最后都难逃这个劫数。还要再过四分之一世纪,他才会面对这一关。不过,由于格鲁的关系,他早已每天为这件事烦恼。如今,这个陌生人带来了同样的问题。

如果他再也不回芝加,会不会好一点?

不!他与洛雅无法长久持续三人的生产量。一旦他们撑不下去,他们最初的罪行——藏匿格鲁——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说,触犯俗例的罪行一旦开始,一定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亚宾知道自己会回来,不论有任何危险。

直到午夜过后,谢克特才想到该就寝了,这还是忧虑的宝拉坚持之下的结果。即使如此,他并未入睡。枕头像是令人窒息的装置,裹在身上的床单则能使人疯狂。他站了起来,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现在整个城市一片漆黑,但在地平线上,在大湖的对岸,还映着象征死亡的暗淡蓝光。在地球表面,除了少数区域外,全都在这种蓝色光芒的笼罩下。

一整天处于兴奋状态的活动,仍在他心灵中一再重演。劝走那个受惊的农夫之后,他的第一个行动便是以影像电话联络国宾馆。恩尼亚斯一定在等他的消息,因为接电话的正是他本人,他仍套在灌铅的厚重衣物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