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非自愿的志愿者(第3/4页)

“啊,谢克特,晚安。你的实验做完了?”

“我的志愿者也差点完了,可怜的家伙。”

恩尼亚斯现出嫌恶的神情。“当我想到最好别再待下去时,我的决定果然没错。你们科学家跟杀人凶手几乎没什么分别,我有这种感觉。”

“他还没死,行政官,我们也许能把他救活,不过……”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

“我建议你,今后一律只拿老鼠做实验,谢克特……但你今天像是另一个人,朋友。至少,你对这种事一定早已麻木,虽然我做不到这一点。”

“我上了年纪,大人。”谢克特随口说。

“在地球上,这可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他淡淡地答道,“上床睡觉吧,谢克特。”

于是谢克特此时坐在那里,凝望着垂死世界中一个黑暗的都市。

突触放大器的测验工作已进行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他一直是古人教团的奴隶与玩弄的对象。古人教团就是兄弟团契,后者是他们自己的称呼。

他早已写成七八篇论文,本来可以发表在《天狼星区神经生理学期刊》,真要那样的话,他就会在整个银河享有盛名,而他十分渴望这个荣誉。如今,这些论文锁在他的书桌里发霉,他却写了一篇词意晦涩又故意误导读者的文章,刊登在《物理评论》上。那就是兄弟团契的行事方法,一半的实话胜过全然的谎言。

而恩尼亚斯却认真追究起来。为什么呢?

这一点,跟他所知道的其他事情合拍吗?他所怀疑的事,难道帝国同样起了疑心?

过去两百年间,地球曾有过三次起义,每一次都打着所谓古代光荣的旗帜,以武力反抗帝国驻军。结果三次都失败了,这是当然的事。若非帝国本质上相当开明,银河议会大体而言也很有政治家风度,那么地球早被血洗一空,从住人行星的名单上除名。

不过现在情势或许有所不同……真的不同了吗?一个垂死的疯子讲的话,四分之三都语无伦次,他又能听信多少?

那又有什么用?无论如何,他什么也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已上了年纪,正如恩尼亚斯所说,在地球上,这可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六十大限眼看就要来临,这个无所遁逃的死劫,只有极少数例外得以幸免。

即使生活在地球,在这个悲惨而不断燃烧的泥丸上,他也想要继续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又躺回床上,而在快要进入梦乡之际,他在心中暗自嘀咕:他打给恩尼亚斯的那通电话,不晓得有没有被古人窃听。这时,他还不知道古人另有其他情报来源。

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名年轻的技术员才完全下定决心。

他十分崇拜谢克特,可是他很明白,秘密改造一名未经认可的志愿者,是违反兄弟团契直接命令的行为。而那个命令,曾被赋予等同于俗例的法律地位,违反这样的命令就是犯了死罪。

他翻来覆去地推想,接受改造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征求志愿者的行动进行得很小心,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透露一些有关突触放大器的消息,以消除帝国间谍潜在的疑心,并非真正鼓励志愿者前来。古人教团一直送他们自己人来接受改造,这已经足够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派来的?是古人教团暗中派来的吗?为了测验谢克特的可靠程度?

或者,难道谢克特是一名叛徒吗?当天稍早的时候,他曾与某人密谈许久。那人穿着厚重的衣物,而外人为了防范放射线毒害,一律会穿上那种服装。

不论何者为真,谢克特皆将注定灭亡,自己为什么也要被拖进棺材呢?他还是年轻人,还有将近四十年好活,为什么要提早自己的六十大限呢?

此外,这还代表他能因此晋升……反正谢克特老了,下次普查也许就会把他除掉,所以对他而言不会有什么损失。实际上,是一点损失也没有。

技术员终于做出决定。他的手伸向通话器,按下数个密码,这样便能直接接通地球教长的私人房间。教长的地位仅次于帝国皇帝与行政官,他掌握着地球上每个人的生杀大权。

第二天晚上,由于一阵鲜明的疼痛,史瓦兹脑中迷蒙的印象才开始明朗。他记起自己沿着湖边来到一堆低矮的建筑群中,又在车子后座伏着身子等了许久。

然后呢,是什么?是什么?他的心灵用力拉扯迟钝的思绪……对,他们来找他,将他带到一个房间,里面有许多仪器与仪表,此外还有两颗药丸……就是这些了。他们把药丸递给他,他高高兴兴接了过来。他有什么好怕的?即使是毒药,对他而言也甘之如饴。

接下来——什么都没有了。

慢着!还有些意识的片段……许多人俯下身来看他……突然间,他又记起冰冷的听诊器按在胸口的动作……还有个女孩喂过他一些食物。

他忽然恍然大悟,自己曾接受过什么手术。他感到惊慌失措,用力拉开被单,在床上坐了起来。

一名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双手按向他肩膀,坚决地将他按回枕头上。她以安抚的语气说了一些话,他却完全听不懂。他试图推开那双纤细的手臂,可是办不到,他没有一点力气。

他将两只手伸到面前,看来似乎没有异状。他又动了动双腿,立刻听见床单发出沙沙声,他的两只腿绝未被截掉。

他转向那名少女,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问道:“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他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已无法分辨。

少女微微一笑,突然以流畅的声调,吐出一大串快速的言语。史瓦兹哼了一声,感到有些失望。然后,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就是当初给他药丸的那个人。他跟那位少女交谈了一会儿,不久,少女又转身面对着他,并指着他的嘴唇,做出一个劝诱的小动作。

“什么?”他说。

她热切地点了点头,美丽的脸蛋露出喜悦的光彩。最后,连史瓦兹都不禁感到赏心悦目,浑然忘却其他的一切。

“你要我开口说话?”他问道。

那个男的坐到床缘,对史瓦兹做着手势,示意他张开嘴巴。他先说:“啊——”然后用手指轻抚史瓦兹的喉结,于是史瓦兹也跟着说:“啊——”

“怎么回事?”那人松开手后,史瓦兹不悦地说,“我能说话使你感到很惊讶吗?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几天后,史瓦兹知晓了一些事实。那个男的是谢克特博士——自从他跨过那个布娃娃,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某人的名字。那个少女则是他的女儿,名叫宝拉。史瓦兹还发现自己再也不必刮胡子,脸上的胡须一直没再长出来。这点令他害怕,他以前真有胡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