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8 坐标

派珀在天色破晓时回来了。我已经醒了,事实上,几乎整个晚上我都没睡。在午夜过后没多长时间,我就被大爆炸的幻象惊醒,然后一直躺在那儿,想要浇熄仍在我脑海中闷烧的火焰。当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时,我赶紧到枕头底下去摸匕首。

“是我。”他说着将门推开,门板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黑眼圈非常明显。

“你昨晚睡觉了吗?”我说着坐起身来,把腿搭到床下去。

“我觉得我能找到方舟,看这里。”他说。

他想递给我一张纸,但我挥手让他走开,然后开始穿套头衫。

“至少先让我穿上衣服,”我说,“方舟已经存在四百年了,它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的。”

宿舍里很冷,我把毯子裹在肩上,蹲下来仔细看他放在地板上的那几张纸。

“这里。”他说着将一张纸推到我面前。上面并没有标示日期,但整齐的印刷字体显示,这属于方舟早期的文件。它是一份考察队日志,记录了地表的辐射水平。

“看第一行。”他说。

标题写着“以方舟第一入口为基准,每间隔一英里的辐射值(Bq)”,下面标注了数字,西部1(W.1),W.2,W.3……往下整页都是如此。

“但辐射值到W.61就没有了,”派珀说,“而在这张纸上,”他递给我第二张纸,上面是类似的一行行数字,“另一个考察队去往东方,走得远了不少,一直到东部240英里(E.240)。”

“所以呢?他们往西方去时不得不早点往回走,可能按照计划就要走这么远,或者途中碰到了某种麻烦,遇上一些充满敌意的幸存者,只能往回跑。”

他使劲摇头。“他们显然并不着急,在回程的路上还在测量辐射值,你看看第三行。”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他们停下来,是因为到了海边。”

“好吧,”我顿了一下,驱走眼里的睡意,“但是,就算事实如此,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我们呢?它证明方舟在离海边六十英里远的内陆里,但是从哪里的海岸线算起?那可有六百多英里长呢。”

“看这里,”他在摆好的文件里快速翻找,然后递给我一张纸,“看底下那部分,讲到水源那块。”

这是一份方舟的日常状态报告,上面记录了日常供给的最新情况,疾病的暴发,以及这座地下建筑本身的一些问题。

第3年8月9日,基础设施和资源简报(管理委员会)

饮用水状况:按照当下的消耗速度,储存的水源还能维持26个月,比预期时间要短一些,原因在于7号储水池在大爆炸中被震裂了。之后,我们将只能依赖外部水源供应。外部供水净化系统运作正常,除去灰烬和残渣后虽然能显著降低辐射水平,远远低于地表四号考察队测量到的净化前的辐射值,但仍明显高于……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们能采集到饮用水,所以他们离溪水或者河流很近?”

“方舟里有一千多人,水源的规模显然不能太小。”

“那么,我们说的是一条河,流经海岸线以内六十英里左右的内陆地区。这并没有明确给出一个位置。”

“这里。”他早已准备好了另一张纸,下半部分已经被撕掉了。

标题写的是:第18年4月18日,地表考察队报告23:观测(地形勘察/考虑未来重新安置的可能性)

不过,派珀并没有等我全部读完,而是直接伸手敲了敲这半截纸接近末尾的部分。“这里,读一下这段。”

鉴于辐射水平未能降低到预期值,未来数十年内,任何在地表的重新安置,应选择距离方舟足够近的地方最为理想,以能继续使用其各类设施,尤其是净化水系统以及……

方舟所处的地理环境,虽然从降低爆炸冲击角度考虑最为理想,但对于地表重新安置来说却有诸多局限。这个区域的重黏土极为适合挖掘工事,能够确保架构的稳定,但却并不适宜农业耕种。

“现在翻到后面看一看。”派珀说。

我虽然小心翼翼,但在翻转过程中,还是有一些纸屑和灰尘飘落到地上。

“后面什么都没有,”我说,“只有一块污迹。”这张纸背面没有写字,只有一块褪色的棕褐斑点,从底部向上蔓延,似乎是很久以前洒在上面的茶渍。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他说,“但后来我想到,这页纸的背面为什么没有重复利用。其他的纸上,所有空行都填满了,怎么会留下这半页纸是空白的呢?他们应该重复利用的啊!”

我弯腰凑近了仔细查看,褪色的部分有重叠层,从左手边渗了出来。

“这是一幅画。”派珀揭晓了答案。他从我肩头伸过手来,将那页纸翻向一边。随后我就看到了,那些污渍根本就不是污渍,而是绵延的山脉,一直伸向光秃秃的天空。“跟那堆纸上的画可不一样,”他指着我扔在一张床上的技术类图表文件说,“这幅画里没有细节,不是为了展示某样东西的工作原理。它跟我父母挂在家里墙上的画更像一些。”

我不禁想到,这究竟是谁画的呢?我试着想象他们在有限的考察途中忽然停下来,想带回方舟里一幅图画,画里是他们失落已久的那个世界。

“看这里。”他说着从我背后俯过身来指着那幅画,手臂搭在我肩膀上。他的体温透过我的背部传来。主事人触摸我时我全身颤抖不已,但派珀则像肩头帆布背包的重量,或者围在脖子上的毯子质地一样熟悉。

“你看那座山,”他继续说道,“就是顶峰从另一边直落下去的那座,那是断脉山从西边看过去的样子。旁边那座有高原的,应该是奥尔索普山。”

我转身去看他的脸,他正咧着嘴笑。上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脊柱山脉往西有个平原,在西北方,距离这里大约八十英里远,佩勒姆河流经那座平原。那里跟画中的地形一致,与海岸线的距离也相符,还有黏土特征也符合。”

我想起在自由岛时,他挂在小小的临时会议室墙上的那些地图。即使在他加入抵抗组织之前,他已然同佐伊一起浪迹天涯数年之久。他对这块大陆的了解非我所能及,作为先知,我对山川地理只有一些模糊而未知的幻象,而他是经过多年的艰辛游历得来的一手知识。他知道穿过重兵巡逻的山脉的最佳出口,哪个海岸的洞穴在涨潮时会被淹没,以及避免所有大路而通过沼泽地的最快途径。

“如果我能找到它所在的区域,你能准确定位它吗?”他问。

“那里肯定有重兵把守。”我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说,“你能定位到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