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4 真相(第2/3页)

派珀凑近水缸观看,嘴巴扭曲,鼻孔微张,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他们还活着吗?”他问。

我又仔细看了看,在靠近门口前排的水缸中,人的鼻孔里和手腕上仍有管子伸出来,皮肉已经长在管子上,很难分清哪里是皮肤,哪里是管子。我把脸贴到玻璃上,盯着他们的手腕,上面长出肉质结节,将管子的前面几寸完全吞没,那情景真是恶心极了。水缸上方的机器仍在嗡嗡作响,里面的人随着机器的节奏,极轻微地不断振动。

后面那排水缸的机器则被拆掉了,管子也被除去,两个水缸里仍然有人,但他们纹丝不动,液体表面也不因电流声而有任何波动。

我指着他们说道:“这些人已经死了,水缸里的液体让他们不致腐烂,但议会肯定将机器挪走研究它们的原理去了。”

后排的另三个水缸里是空的,盖子已经打开,液体也被抽走,只在水缸底部还有几寸黏糊糊的液体粘在上面。在一个水缸上方,两根管子无精打采垂在那里。

“这几个呢?”派珀冲前排水缸扬了扬头。

“还没死,”我说,“但也没活着。只剩下他们的躯壳。”

“他们真的是大爆炸之前时代的人吗?”

我根本没必要告诉他。我们面前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古老的水缸,与管子长在一起的皮肉,被漂白而失去颜色的皮肤,浸泡在数个世纪的沉默中。

“这是谁干的?”派珀问道,“我还以为这是扎克的发明。为什么有人会在大爆炸之前将这些人关在水缸里呢?他们又不是像我们一样有双胞胎。”

我摇摇头。“我觉得是他们自己这么做的。”

我早应该知道,水缸计划这个主意起源于这里。议会或者说是扎克发现了这里,然后加以复制。在扎克的运作下,这个房间里的十座水缸孕育出成千上万个将会灭绝欧米茄人的水缸。派珀和我只看到这里的残忍气息,认为这一切毫无意义,但扎克和将军从中看出了机遇。

我走到墙边,上面挂着一张牌匾,墙上的锈迹已经将其侵蚀,但我举起油灯照向牌匾时,发现这些年有人已将镌刻在中间的字擦拭干净,能够辨认出来。

方舟临时政府的幸存成员保存于此,希望其他地方能有人类幸存,最终发现并唤醒我们,以分享我们那个时代的知识,传递给新的一代人。

“我们那个时代的知识?”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这笑声是我的身体用于对抗眼前所见的最后防线。“等了那么长时间,希望人类能找到他们。一直以来,他们明明知道,地表上就有幸存者。”

我走到派珀身旁,背靠着水缸。

“他们最后肯定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找到他们。”我继续说道,“他们听到了来自方外之地的讯息,但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好几百年……”我皱着鼻子看向里面的尸体。虽然身体肿胀,但他们没有畸形,没有多余的肢体,或者缺失的眼球。每个漂浮的人就像一件被腌制的完美艺术品。他们在挽救自己,却不是为了我们。我站在派珀身旁,双手举起摸着水缸,他也用独臂抚着旁边的玻璃。对这些人来说,派珀和我不过是他们嫌恶的对象而已。

派珀盯着离得最近那个人的手腕,上面的血肉已经变成了管子,或者是管子变成了血肉。

“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应该把他们弄醒吗?”派珀问道。“跟他们聊聊?天哪,如果他们真是方舟里大爆炸之前时代的人,想想他们能告诉我们什么吧。他们肯定知道关于方外之地的更多信息。”

“议会已经试过了,”我说着指了指那三个空水缸,“不过我能帮他们省省力气,这些人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往前迈了一步,凑近玻璃观察里面的人那发白的眼睛。我将双手按在水缸上,但除了掌心处的玻璃,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当我在温德姆下方的密室里看着水缸中失去意识的欧米茄人时,能感觉到每个人体内还有一丝灵魂。这正是其让人感到恐怖的地方,我知道每个悬浮其内的身体中,都困着一个思想。但此刻漂浮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一堆血肉,毫无意识和生机。

“他们虽然没死,但已经没有思想了。”我说。

他们不再是人,就像漂流木不再是树一样。

我们离开此地,留下他们困在为自己建造的水缸里。过了好久,那股气味仍然缠绕着我们。

我们穿过更多半空的房间和周而复始的走廊。在A区南部尽头,大爆炸的幻象再次出现。派珀在我前面,已经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我紧跟着他,关于烈焰的记忆从门口辐射而出。爆炸幻象如此强烈,我的双眼恨不得躲进脑袋里。我一阵眩晕,向后摔去。我肯定是叫出了声,因为我感到派珀抓住我的腰阻止我倒下,随后一切都消失了。世界并未变成一片昏黑,而是被烈焰吞没无踪。派珀将我放到地上之前,我已经失去了意识。

*

当我醒来时,正躺在水泥地板上。我用手摸了摸脸,感到汗津津的皮肤上沾满了灰尘。

另一道闪光在我眼后爆发。

“我受不了了。”我说着使劲摇头,好像那样能让幻象停下来。

“冷静,”他说,“认真听我说。”

“别告诉我该怎么应付这个,”我冲他吼道,“这是世界末日,正在我脑海里一次次重复出现,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景。”唯一知道的人是赞德,还有露西娅,可是她被大海带走了。这些就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死人还有疯子。

“如果它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派珀平静地说道。

我盯着他说道:“你又不用每天忍受它,你觉得自己能更好地应付它或者理解它吗?”

“我没那样说,”他回应道,“我只是要你仔细想一想。”他俯身凑近我问道:“为什么在那个幻象里你看到的是过去,而其他都不是?”

我很难集中精神去想他的问题,烈焰仍在我脑海边缘燃烧,上方的大地和河流正向我压下来。

“有时我确实会有其他关于过去的幻象,”我坐了起来,“至少是过去的印象。”我不是总能分清楚幻象、梦境还有回忆,而时间在它们当中都变化无常。在山顶的禁忌之城,我曾感觉到四百年前的生命和死人悬浮在城市上空,像是海市蜃楼。当派珀在自由岛大屠杀发生一周后告诉我当时的惨剧时,我又看到了情景重现。有时,我能看到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如果我目睹了一个人死去,那么幻象很可能会迫使我同时目睹其孪生兄弟姐妹的死亡。

“我知道这没那么直白,”派珀说道,“但是,几乎你所有真实的幻象都是关于未来而不是过去的。大爆炸为什么会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