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逃离看护岁月 Escape from Caring Seasons

医生是个和善的年轻人,但佐拉恨他。恨他像个朋友一样,坐在安妮娅床边的另一把椅子上,恨他没有拉上安妮娅和爱管闲事的艾琳娜·格瑞姆两人病床之间的帘子,而艾琳娜不过是在装睡,恨他什么话都冲着坐在椅子上的佐拉说,而不是安妮娅——他正在谈论的那个人。

“她这会儿不能说话并不意味着她听不懂你的话,”佐拉告诉他,“她听得清楚着呢。”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他接回话头,却没有道歉。

“你刚才跟我们说,你还不准备让安妮娅离开。”

他点点头。“对。”

“哪怕她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很稳定,而且她很快就能达到康复标准了,除了语言能力。你这是不讲理。”

他笑了笑,这更让人觉得他在屈尊俯就。这会儿根本不是笑的时候。“如果你觉得我不讲理,那我很抱歉。算法相当精确。如果算法显示你妻子出院的风险太高,那我也无能为力。”

安妮娅发出一阵恼怒的哼哼声,佐拉握紧了她的手。“可你是个医生啊,如果你不同意,就不能推翻算法吗?有一张医院病床和一位家庭健康助手,我们会没事的。这个社区的目的就是让人们都待在自己家里。”

“如果我做好准备,在我们的医疗董事会面前为自己的行为辩护,那我可以推翻算法。可要是我不顾DOC的诊断结果放你妻子离开,万一她再次中风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佐拉手腕上的芯片忽然发出一阵血压警告。这个芯片本来是用来提醒她深呼吸、保持冷静的,可是这一回,佐拉狠狠地拍了它一下。她完全有理由生气,而且打算失去几个“保持冷静”的积分。“可万一是有人输入错误信息,于是你的算法输出的预告数据有误呢?在家康复的心理影响又怎么算?”

“我可以再检查一遍数据,确保不出差错。可是大部分评估工具的报告都很直白,避免了用户出错的风险。”他抬起手来,比了个息怒的手势,“DOC程序已经拯救过许多生命,它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如果程序说斯坦因女士应该多住院一个月……”

“你刚才说一个星期。”

“都一样。如果程序说她最好接受观察,那我就会建议你多加留心。”

“她可以不遵寻医嘱回家吗?”

“当然,不过这样一来,你既不会得到医院床位,也不会有家庭健康助手,而且她在受你照料期间出现任何并发症都要算到你的头上。我强烈建议你不要这样做。”这是他第一次听起来这么真心实意。

“我很抱歉,这些话让你难过了。”但医生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

“她并不是伤心,”佐拉说,“她是生气。我们当初搬来这个社区时,为的就是尽可能长久地团聚在一起。医生几分钟内就能赶过来,既然她在家里可能康复得更快,没道理让她一直待在医院里。对了,在家里我还能看见窗外。”

医生不过是指挥链条上的一个普通人类,而且他也不是来听人说话的。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一通长篇大论,就好像没听见佐拉说话一样。佐拉想要斥责他,惹恼他,让他为了她们的利益而去对抗整个系统,可他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我很抱歉,亲爱的。”医生走后,佐拉说道。

安妮娅拿起腿上的平板电脑,艰难地拼写:“让我出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以示强调,她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愤怒让她看起来比几个星期来的样子还要健康。

“我会的,亲爱的。”

护士站没有人,不过佐拉从一间又一间病房前经过,每一间的房门上都带有名字和图表:艾米利亚·西泽、维尔夫·灵格尔德、伯尼·索拉,他们的朋友和邻居。他们都是出于必要的原因来这儿的,还是因为算法认为他们必须待在这里?也许下次回来,她会做一个调查。现在,她有一个任务。“让我出去。”

她敲了敲医院巡视官的门,却没有人应。除此之外,整个医院的行政管理系统都是远程工作的,于是她决定留下信息。

既然医院没有人肯听她的话,她只好去找新来的社区综合体主管。在综合体海外交易之前,佐拉认识每一位主管;如今经过一间间办公室,她却不认得门上的名字,这感觉真是奇怪。新的活动协调员,新的设施主管,以及新的图书管理员。

商务办公室都在一楼,所以当新来的前台叫她重回八楼去找主管伊琳夫人时,佐拉很吃惊。萨蒂·阮和她一道上了电梯。

“得跟那些代表处好关系,”萨蒂按下十楼健身房的按钮,“只要再连续去两天,我就能得到‘铁武士’徽章。我正在设法获得足够的分数,以换一件新的浴袍。”

“我没听说过这个徽章。”

“上个月引进的一批徽章里的。安妮娅当时已经住院了,对吧?你肯定是错过了。”

佐拉点点头:“祝你好运。”

两人的电话一齐响了,可是谁也没有去看。“社交红人”分数很容易得到。

佐拉一走过去,805套房的门就开了,但里面没有人,有一股淡淡的油漆味。一张巨大的胡桃木桌子,三张真皮椅子,一面深蓝色的墙上有一块屏幕,另一面墙整个都是窗户。佐拉望向窗外,俯瞰着社区花园,看向花园另一侧的河流、树林,以及树下掩映的围墙。在这里工作的主管没准儿会忘记,这个地方是为人服务的。

“有什么需要我帮您吗,斯坦因女士?”

佐拉转过头来,看见墙上的屏幕亮了。不知道伊琳夫人在哪里办公,反正不在这儿。她的图像非常巨大,也许有意如此,专门吓唬人的。不过佐拉可没那么容易吓唬。

“把医院和附带的居家生活相结合的全部目的就在于,让人们都待在自己的家里,”佐拉说,“并且一旦条件允许就让他们回到自己家里。”

“我们正在努力这样做,斯坦因女士。”伊琳夫人硕大的脸笑了起来,就和那个让人恼火的医生一样。

“你们没有。既然我不能立刻带安妮娅回家,那肯定是这套系统出毛病了。她在家里没事的。”

“您是个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