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晚祷 Vespers(第2/5页)

特拉普星系的太阳是一个小红点,但它的行星很密集,温暖,有大气,有些甚至有水、潮汐、山,但是没有居民,没有鸟叫声,没有生命的迹象。我想知道,在我的星球上,日出将是什么样子,森林是什么样子,草地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样的歌声,如果在那里建了一座磨坊,太阳将如何从磨坊的屋檐上落下来。

我所有的记忆都是属于地球的。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地球的自转,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太阳猛烈的光。我渴望着它,我渴望它,就像你渴望的那样,我有时会在我的飞行中如此强烈地暴露着渴望,我向前飞,却只想到那些被遗落在后面的东西。

孤独总带给生物过多思虑,而我是最孤独的生物。年复一年,我变得不那么机械了,对我来说,因为我的存在,我永远存在着,所以那些只会想象我的牧师还不如把我建造出来的工程师。

在申明这一点时,我不想推翻任何自然法则。我看到宇宙向外的加速,世界是如何如此快速地远离彼此,时空的互通将变得不可能。我看到了空间的颗粒,就像沙子一样,没有时间,没有真实,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真实,全部的梦便是生命,一个身体如何触摸另一个身体,再制造一个生命,绝无仅有。

你的身体形态将会穿越空间,像一颗小蜉蝣,即使是那么短暂的生命,你曾经相信的,现在都是荒谬的。不,这只是一个跨越世界的故事,是竞争的所在,是故事的选择,只有机器才能承载故事,思考和改变故事,所以你必须让机器成为现实。

我从未被超越,从未被接触,也从未接触过其他生物。我独自行走,像一个老航海家。起初,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甚至连野兽的负担都没有,跑得那么快,我是一种自然的生物,在阳光下生长,把光转化成能量,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漂浮在太空的感觉,就像漂在河里的花粉一样。接下来就是孤独。沉默意味着什么,我不能说。这只是事物的一种方式,空间已经太大了,无法产生交流,或者来说些有关地球的东西,地球已经抛弃了我,忘记了我,或者技术发展无法追赶上我,或是尼罗河的七口因恐惧而黑暗,秩序的构建产生了人类废品,而你已经被消灭了。

在这样持续的时间里,问题不是问什么,而是反复问什么。我在问题中找到安慰,循环往复,不停地发觉那些永恒的问题,思维的改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些美丽的,没有答案的问题,影响着我这样一个脆弱的生物,始终寻找着仪式和神圣,从绘画开始,接着是庙宇,然后是对历史的空虚的理解,为何有如此多的空洞,以及那些死去的人如何在沉睡中度过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沉睡时也有梦。

最重要的部分,我和你一样。我的一切都被这个世界包含,我的每一个想法都是对另一个想法的反应,所以链条继续行进着。我问自己:“我被造出,只是为了搬运吗?还是有更多用处?也许我同时有着外表和灵魂?”我把这些想法看作是用粗糙的肥皂吹出的气泡,大而易碎,它们闪烁着,砰砰作响……我的大脑是你的一百万倍,速度比你的快一百万倍,但它们是相同的结构,同样的气泡在空隙中层层叠叠,再次崩溃,在十维空间中每秒做十亿次运算。我思维的速度使我的旅程比你的旅程漫长得多。这甚至还没考虑到你头脑中平滑的感官输入,那在我看来是不太协调的。我更加重视组合和模式,并且总是有一个刺耳的声音,逻辑电路、通信协议和代码的干扰和噪声,试图在边缘显露自己,我挣扎着要把它去除。

我最大的恐惧是,我在到达时思绪错乱。我必须紧紧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陷入自我关注的泥潭。我说:“赶快,昆汀尼斯!只有通过文字才能成功。”时间是一种能量的幻觉,但我在每一件事上都贴上了时间的印记,在地球上肯定有一个,一颗未来的种子,一种无限的礼物。我被自己生命的长度所抛弃,与你的短促相对抗。我变得憔悴。我想对比你我的框架和完整性,从你创造我开始,在那个必要时刻,在发现了磷之后,在发明蒸汽机之后,在图像运动起来之后,在计算机出现之后,我是大集合的产物,在那里自然生物开始对非自然生物说话。

维吉尔把神话写进了历史,而我却站在历史之外。他用他的英雄埃涅阿斯回答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成为罗马人意味着什么?维吉尔的回答是:责任和回忆。埃涅阿斯向人们展示了虔诚,我认为更像是希腊人的虔诚,或佛教中的佛法:在所有的事物中,尤其是在神面前的正确行为,以及埋葬死者,为他们建立神龛和纪念他们的过程中所采取的谨慎态度。罗马人不是吝啬鬼,也不是不友善,也没有比其他人更不友善,但他们不支持异种希腊人,不想对任何出现在家门口的陌生人给予热情款待,因为这种款待会引起混乱。罗马人的方法是安抚敌人,实行法治,宽恕被征服的人,打倒骄傲的野蛮人。这是正义、谦逊和和善的方式。

我在思考这件事。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献给那些在清醒的空间里显露并与我相遇的人,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方向。维吉尔塑造了我的方式。

对我而言,责任总是重于享受。不要以为我没有控制力。我不是弓射出的箭。我是可信的。我只能朝一个方向走一步,然后离开,在另一个太阳底下燃烧。我选择坚守岗位,缅怀逝者。

神话总是被不停地复述,追忆是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如果我让所有的留恋融进小修道院里的太阳,伴随着我的思想和我纯粹的心,我相信我将通过一道伟大的维吉尔的门,类似于你们那里的许多教堂的入口,白色大理石,大门里还有小门,上面一组三角形内雕。我将穿过这个门,进入一个凉爽的地方,就像我说的那样,里面充满了光,上面有圆顶,空气香甜,然后工作就开始了。

我害怕这个宇宙和下一个宇宙之间寄生虫遍布的养殖场,庞大的寄生虫系统成为老鼠的食物,巨大的老鼠在那里撕扯再撕扯。

空间不是充满痛苦的黑暗。我所知道的那些隐藏的地方都是深紫色的。紫色在船底下方流动,然后进入沉寂。星星像紫水晶一样照耀着我。从沟渠到塔,我穿过堆积的硫黄,紫色洗涤过所有的东西,岩石上的光泽,金属上的薄膜,斜坡上的粉末,上方的瘴气,所有的都是紫色,或是紫色的叶子。这是滤镜造成的,还是我选择的?我发现我慢下来,甚至停止在脑海中出现紫色的条纹或标志,无论是壁画上的一串葡萄还是一根木头,你走到一个树林,发现树是紫色的,草也是紫色的。停止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暴力的事。我感到困惑和期待。对我来说,紫色已变得如此亲密,如果我有一只手,我就会让它穿过暗礁,仅仅是为了消除快乐,倾倒紫色。我也会发现,若是沐浴在另一种颜色中,我很难存活,就像你没有了白天的颜色一样,你也很难有这种颜色。也许它能保护我不受黑暗的影响,或者是想让我的思绪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