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塞缪尔·德拉尼小传 Profile: Samuel R. Delany(第2/4页)

毫无疑问,是值得的。德拉尼的早期作品不仅直到今天仍在出版,而且这些作品似乎在向世人宣告,曾经有一位作家从各个方向上对科幻这一类文学进行了大范围的开拓。如今德拉尼评论说,《高塔坍塌》三部曲在政治上“乏善可陈”。2018年的读者很可能会被这两件事情震撼。第一件是,德拉尼从一开始就在努力采用一种巴尔扎克式的写作策略:通过讲述最顶层和最底层的角色——贵族、技术专家、中产阶级以及最贫穷和最边缘的人物的种种经历,对他所构想的未来城邦展开全方位的刻画描写。另一件是,有一条核心的矛盾线索贯穿他的小说,着重刻画了某个政府对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仇敌展开压制,通过发明敌人来维持社会控制。20世纪60年代,美国外有越南战争,内有诸如种族隔离等国内冲突,对于当时的读者来说,这些感受相当明显。与此同时,年轻的德拉尼用精湛的笔法把这一切都写了下来,直到2018年,它仍然能在我们的真实世界里产生回响。

讽刺的是,德拉尼在高中时得过两次全国写作奖,于是获得了面包切片作者大会的会员资格(面包切片作者大会(Bread Loaf Writer's Conference)是美国历史上最悠久的作者大会,始于1926年)。1960年的文体划分会毫无疑问地告诉他,将所有能量倾注在创作被普遍看作垃圾的某种文体的书上,是非常愚蠢的做法,尤其是,这本书的出版方是王牌图书公司。在当下的21世纪,随着大众平装本图书逐渐成为历史,或许有必要解释一下,王牌图书公司一度出过哪些书,这些书又是什么样的。特里·卡尔是1964—1971年唐纳德·沃尔海姆的主要助手,他们会把两篇文章装订成所谓的“王牌双封面”的单卷本形式,其中的一篇文章相对另一篇文章掉转了一百八十度。这种平装本没有封底,而是在一个书籍上标出两个书名,并且有两个封面。而且如果这本书成了“王牌双封面”,那它就有两个封面,其中之一很可能是恐怖的埃德·艾姆许维勒(Ed Emshwiller)画的。

德拉尼之所以会住院,是因为他之前一直以这样的形式大量出书,他最早的七部小说中有六部最开始都以“王牌双封面”中的半本形式面市,但从王牌图书公司那里得到的酬劳却相对很少。尽管书稿的质量很糟糕,但王牌图书公司雇用了一批极具头脑的编辑,并且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科幻作家的主要依靠。在菲利普·迪克的约40本小说中,由他们出版的作品比其他任何出版商的都多。同样地,王牌图书公司还会推出新秀,不仅出版过德拉尼的早期作品,还出过厄休拉·勒古恩的早期作品,包括《黑暗的左手》(The Lefe Hand of Darkness)以及20世纪80年代的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还有金·斯坦利·罗宾森等的作品。

我们问德拉尼他刚开始写作时,有哪些作家让他相信科幻小说可以在保证文学性的同时,还能紧紧抓住当下的潮流?

“在科幻领域,最初影响我的人有西奥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阿尔弗雷德·贝斯特(Alfred Bester),我想还有罗伯特·海因莱因(Robert Heimlein)。”德拉尼说,“然后是让我最有共鸣的同时代作家——早期的罗杰·泽拉兹尼(Roger Zeger)、乔安娜·鲁斯(Joanna Russ),还有托马斯·迪奇(Thomas Disch)。”

在20世纪60年代,随着时代的发展,德拉尼的每一本书都比前一本更有进步。在出版《巴比伦17号》和《爱因斯坦交叉点》时,王牌图书公司采用了正常的单行本小说装订形式,这两本书也分别获得了当年的星云奖最佳长篇科幻小说奖。然而,对于那些没有读过德拉尼的纯科幻小说的读者来说,我们推荐他们先从《新星》读起,还有他在同时期创作的短篇故事,收录在《好的,蛾摩拉》(Aye, and Gomarrah)。德拉尼带着《新星》转投“双日”图书公司,这是一家值得尊敬的主流出版商。他第一次出版了精装书,并且将大量小说写作手法引入科幻文学,巧妙地将对社会经济领域的推想与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的作者)、圣杯和塔罗牌的典故相融合,同时用种族混血的角色不经意地挑战着当时美国普遍流行的偏见。

也许《新星》最初的理念是,人类或许可以与机器相融合,从而摆脱工业化流水线上让人麻木的重复劳动。因此,这部小说里的人物驾驶飞船的方式是把自己接入计算机,从而让自己实际上成为赛博格,通过活动肌肉来控制星际飞船巨大的副翼。矿物也用同样直接的方式开采出来:工人用一只脚把原材料踢进工厂,用他的双手来搬动和组装产品,再用另一只脚把完成的产品踢出去。不仅如此,这些技能还可以转移,工人在不同工种之间可以轻易变换。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提醒德拉尼,有些工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机器–人类共生的水平,不过,他们似乎变得比以往更麻木了。他是不是低估了工人拥有生产工具的重要性?

德拉尼的回答简明扼要,他说:“也许吧。”

在第一次赢得星云奖三个月后,也就是“双日”图书公司买下《新星》五个月后,德拉尼把这部小说交给了约翰·坎贝尔,希望进行连载。在1937年坎贝尔成为《惊奇》和《类似体》杂志的编辑之前,美国科幻小说还只是一种低级的地摊文学,在让美国科幻小说摆脱这一地位的过程中,坎贝尔产生过无与伦比的影响。

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坎贝尔和科幻杂志的瞩目形象都已经暗淡了。可是尽管如此,一本科幻小说最有利可图的发展套路仍然是先在杂志上连载,因为科幻杂志的发行量仍然很高,尤其是,如果杂志由康泰纳仕(一家总部位于美国纽约市的国际期刊出版集团。旗下众多出版物中,包括《纽约客》《名利场》《诱惑》《时尚》《GQ》《现代新娘》等知名杂志)发行,《类似体》就是如此,足以支付对作者来说至关重要的版税税率,比杂志低的是精装书,更低的是大众市场平装书。如果走这个途径,一个科幻作家一年写一本小说,或者每两年写三本——就像德拉尼当时那样,这个作家就能把年收入提高到一个虽然比较低,但是足够生活的五位数水平。

这就是德拉尼曾经想象自己会走上的专业之路。然而,坎贝尔拒绝了《新星》。他告诉德拉尼的经纪人说,他喜欢这部小说,但觉得他的读者群可能不会对一个有色人种主角产生共鸣。考虑到坎贝尔已经连载过三本白人作家创作、讲述有色人种主角给未来非洲上彼此交战的部落带来秩序的小说,他的这套说辞显然非常虚假。坎贝尔的言下之意是,科幻小说可以以有色人种为故事主角,但不能由有色人种来创作。这显然表达得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