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塞缪尔·德拉尼小传 Profile: Samuel R. Delany(第3/4页)

在科幻圈子里,德拉尼与之斗争的、让人恶心的人物不光是坎贝尔一个人。有个科幻小说评论家称德拉尼是“快乐的黑鬼”,这样的评论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人总是注意到他是个黑人,虽然未必都是恶意,但不论怎样都很让人不悦。

德拉尼认定,他曾经幻想走上的那条专业道路,或许根本走不通。这样一来,他就索性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了。“我当时就知道,我将来要写的东西,会更有争议性。”

回头来看,这番话听起来相当冷静。可是整整六个月里,德拉尼都没有写作,反而重新玩起了他在20世纪60年代早期玩过的民谣乐来,机缘巧合,他还在格林威治村和鲍勃·迪伦同台演出过,作为迪伦的暖场节目。然后,一旦他重新开始写作,那就不再是从前那种科幻小说了。时隔半个世纪,我们旁敲侧击地问德拉尼愿不愿意谈一谈,坎贝尔的种族主义言论影响了他的生计,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正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个原因,也许我没办法谈论这件事,”他回答,“我并不是,也从来都不曾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家伙,我父亲是,而我一直在努力不要成为他那个样子。”至于说音乐创作,那是他在20世纪60年代生活的一部分。“我小时候什么都想做,创作音乐,当演员、作家、科学家和精神病专家。我倾心艺术,艺术也相对更能接受同性恋。”

德拉尼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创作了《达尔格伦》。这是他最长、最具实验性的小说,却绝对不是不能盈利的作品。这本书于1975年出版,成为他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作品,并且让他能够(反正二十多年来都是这样)做到仅凭写作就足够应付开销,或者说基本上能够做到。他是如何解释这本书的长久成功的呢?

“我压根儿没想过《达尔格伦》会出版,更别说会成为我最受欢迎的书。这件事情在我看来也十分离奇,尽管我的基本态度是,永远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人们总是倾向于把一切大部头实验性质的小说看作是一道错综复杂、需要破解的智力谜题。这就意味着,这么多年来,《达尔格伦》已经为期刊文章和诸如标题为“后现代新小说与科幻的集大成者:遭遇塞缪尔·德拉尼的技术乌托邦”的论文提供了无数养分。无意冒犯,但是我们得说,这样的解读都可谓是离题万里。《达尔格伦》并不是一道等待解开的谜题,而是一场等待体验的旅行。这本书的读者超过百万,销量超过了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以及过去七十年来所有著名的难以理解的大部头美国小说。所以,尽管在数量巨大的读者当中受到诚挚欢迎并不能担保本书的价值,但这其中一定有些特别之处。如果读者放弃对寻常的线性叙事的期待,在书里面随波逐流,就好比大卫·林奇的观众早就学会在这位艺术家的作品里随波逐流一样——那么德拉尼的大部头小说也许真的是这位读者的菜。

《达尔格伦》成为畅销书后,德拉尼当时的出版商矮脚鸡出版社(矮脚鸡出版社(Bantam Books)是一家美国出版社,成立于1945年。起初是一家大众书出版商,大部分产品都是重做的精装书,也有一些原创的平装本图书)急切地想要再和他签两本书的合同,决心给他畅销作家级别的优待,并且,一旦他交出下一本小说,就给它的精装版安排畅销书级别的付印优先级。作为回报,德拉尼东拼西凑出一些东西,让矮脚鸡出版社的销售人员十分轻松地卖给书店和批发商。《特莱顿》讲述的是,2012年,海王星某颗卫星上的一处殖民地里的故事,是一本典型的科幻小说。

不过,这本书还是为科幻文学做出了一些独一无二的贡献。这是一本社会风俗小说。故事主角起初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体面人,生活在一个很可能是反乌托邦的社会中。可是随着故事的推进,小说中所呈现出的22世纪极端自由主义文化开始看起来比我们自己的世界美好得多了。与此同时,那个“普通人”主角(天真的读者们会以为他就是主角)的行为和话语表明,他患有严重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一点与他那跟22世纪格格不入的男性气质一道,摧毁了所有市民同胞的宽容。

《特莱顿》在1976年面世,时间比电影《星球大战》早了一年。这本书让出版商们注意到一个巨大的潜在读者群,他们喜欢的东西虽然触碰到了科幻文学的集体无意识,但是并不涉及更高层次的脑力活动,于是这本书实际上成了一起认为科幻文学会大灭绝的事件。在《星球大战》上映之前的日子里,科幻作家们严肃地思考着“拥有真正变性技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类主题。德拉尼那本小说的全名是《特莱顿上的麻烦:难以言明的异托邦》,其中的“异托邦”(heterotopia)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词汇,有很多种意思,其中之一正如它的词源学含义:正如乌托邦(utopia)是一个一切都很美好的地方,而反乌托邦(dystopia)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异托邦是一个所有东西都异乎寻常的地方。但作为医学术语,这个词的意思是指,手术摘除身体的某个部件,将它移植到另一个身体的相应位置上。变性手术就是“异托邦”(至少,当下这种原始的变形技术就是如此),而在《特莱顿》的结尾,小说中的自恋狂主角通过变性成了真正的女人,与他相比,他遇到的所有女人都因为不算是女人而让他大失所望。

这本书顶多算是一本非常聪明的习作,但其生动的笔法为此书增色不少。不幸的是,《特莱顿》尽管获得了比德拉尼在王牌图书公司出的书还要大的商业成功,但是与《达尔格伦》的销量相比仍然差距甚大,它的销量也配不上矮脚鸡出版社为之提供的优待和付印优先级。既然德拉尼的合同仍然要求他为公司再写一本书,他再次决定给销售人员一点容易打开市场的东西。在后“星战”市场上,他没有写科幻,而是写了一部关于“剑与魔法”的小说——《重返无永地》(1979)。

《重返无永地》和紧接着出版的续作分别售出了十万多本,这个数字相当可观。然而,该系列的第三部《飞离无永地》(1984)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故事——《瘟疫与狂欢节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无永地上爆发了一场致命的性传播流行病,这种病尤其容易在同性恋当中传染。在史前时代,无永地里的一幕幕与艾滋病刚流行时的纽约混杂在一起。这篇故事是美国主流出版社发表的第一篇有关艾滋病的小说。我们问德拉尼,这篇小说真的是在纪念他邂逅过的那些真正的流浪汉、性工作者和瘾君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