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6页)

我以为她说到这里就算了,于是问道:“艾米丽小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了解情况,知道露西小姐出了什么事。”

艾米丽小姐扬起了眉毛。“露西·沃恩莱特?她对你们这么重要吗?原谅我,亲爱的同学们,我又忘事了。露西跟我们工作的时间不久,因此对我们而言,她只是我们的黑尔舍姆回忆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而且总的来说也不是一个快乐的人物。但我能理解,毕竟你们正好那几年时间在校……”她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仿佛记起了什么事。大厅里,夫人正在大声训斥那些人,但现在艾米丽小姐仿佛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她满脸聚精会神的表情,在回忆往事。最后她说:“她是个挺好心的姑娘,露西·沃恩莱特。但是她跟我们共事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有了一些想法。她认为应该让你们学生更了解情况。对你们的未来有更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是谁,你们为什么存在。她认为应该尽量充分地让你们了解情况。除非能做到这一切,否则一定程度上就是欺骗你们。我们考虑过她的观点,最后认定她是错误的。”

“为什么?”汤米问,“你们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为什么?她用意是好的。这点我可以肯定。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她。她有成为一个出色导师的天赋。但是她所想做的事,太理想化了。我们已经运营黑尔舍姆很多年了,对于怎样有效,在他们离开黑尔舍姆之后,长远看来怎样才是对学生最好,这些我们都有数。露西·沃恩莱特太理想主义,这没什么错。但她对于现实问题毫无概念。你瞧,我们的确给与了你们一些东西,一些即便现在也没人能够夺走的东西,我们就是凭借着为你们提供庇护,来做到了这点。如果我们没有这么做,黑尔舍姆也就不成其为黑尔舍姆了。当然,有时候这就意味着有些事我们得瞒着你们,对你们撒谎。没错,很多方面而言,我们愚弄了你们。我想,你甚至可以这么说。但那些年里,我们庇护了你们。我们给了你们一个童年。露西当然是出于善意。但如果她的想法得到实施,那你们在黑尔舍姆的幸福就会荡然无存了。看看你们俩!我看到你们真是感到非常的自豪。你们凭借着我们教给你们的东西,构建了自己的人生。如果我们没有保护你们,你们就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自己。你们当初不会埋头上课,不会迷醉于艺术和写作。你们干吗要做这些事呢,如果知道未来每个人面对的是什么?你们一定会告诉我们这毫无意义,我们又拿什么话来反驳你们呢?所以她必须得走。”

现在我们听得到夫人在朝那些人大喊大叫。准确说她倒不是发脾气,但她的声音非常严厉,令人生畏,先前还有一些男人的话音传来,跟她争论几句,现在都一声不吭了。

“也许我跟你们一起待在这里反而更好,”艾米丽小姐说,“玛丽—克劳德处理这种事效率要高得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也许是因为我知道这次拜访很快要结束了;也许是我很好奇,到底艾米丽小姐和夫人对彼此是什么感情。总之我压低了声音,朝门廊过道点了点头,说道:

“夫人从来都不喜欢我们。她一直都很怕我们。就像有人害怕蜘蛛什么的那样。”

我等着想看艾米丽小姐会不会发火,反正现在她发火我也不会介意。果然,她猛地朝我转过脸,仿佛我朝她扔了一个纸团,她目光灼灼,让我想起她在黑尔舍姆的日子。但当她开口答话的时候,话音却平和温柔:

“玛丽—克劳德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她拼了命地工作、工作、工作。别搞错,我的孩子,玛丽—克劳德是站在你们一边的,并且将永远站在你们一边。她害怕你们吗?我们都怕你们。我本人就不得不每天跟自己对你们的恐惧做斗争,我在黑尔舍姆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如此。有时候我从办公室窗口望着你们,我会感到那么强烈的厌恶……”她停了下来,这时她眼睛里重又开始闪光,“可我下决心不让这种情绪阻止我去做正确的事。我跟这些情绪作战,并且战胜了。现在,如果你们肯好心帮我离开这里,乔治应该拿着我的拐杖等着呢。”

我俩一人扶着她一边的胳膊肘,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大厅里,一个穿护士制服的大个子男人看到我们吓了一跳,很快拿出了一副拐杖。

对着街道的正门开着,我很吃惊地看到天色还没有变暗。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对那些人讲话的音调比先前平静。这时我跟汤米好像应该悄悄溜走,但这会儿那个乔治在帮艾米丽小姐穿外套,她就稳稳地扶着拐杖站在那里,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没办法,因此就等在那里。我猜想,我们也是等着要跟艾米丽小姐道别,也许经过这么多事之后,我们想对她说声谢谢。我说不准。但现在她全部心思都在她那个床头柜上了。她忙不迭地给外面那几个男人下指令,然后就跟乔治一起离开了,并没有回头看我们。

我和汤米又在大厅里待了一会儿,拿不准该怎么办才好。等到我们终于溜达到外面的时候,我留意到虽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长街上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一辆白色货车正在发动引擎。后面紧跟着一辆大型的老款式沃尔沃轿车,艾米丽小姐就坐在副驾驶位上。夫人正趴在车窗上,不知艾米丽小姐说了什么,夫人听了直点头,这时乔治关上了后备厢,转到驾驶座的门口。随后那辆白车发动起来,艾米丽小姐的车跟了上去。

夫人望着离去的车辆,看了好一会儿。后来她转过身,仿佛要回屋子里去,见到我们站在人行道上,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朝后退缩了一点。

“我们要走了,”我说,“谢谢你跟我们讲话。请代我们跟艾米丽小姐道别。”

我看到她在渐渐暗去的光线里仔细观察我。然后她说:

“凯西·H,我记得你。对,我记得。”她说完就不作声了,但仍是盯着我看。

“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最后,我说,“我想我能猜得出。”

“那很好。”她的声音犹如梦呓,眼神仿佛有些失焦,“很好。你能看透别人的心思。那你来告诉我吧。”

“曾经有一次你见到过我,一天下午,在宿舍里。旁边没有别人,我在放磁带,放音乐。我闭着眼睛好像在跳舞,你看到了我。”

“说得很好。你真的懂读心术。你应该站到舞台上表演。我这才刚刚认出是你。可是没错,我记得那一次。我现在还时不时想起来。”

“真有趣。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