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他对贝拉亚十分关切。”长久的沉默越来越显得尴尬,最后迈尔斯终于说出口的只是这句,“他……是个很难效法的人。”还有,噢,是的,他唯一的孩子是个丑陋的畸形。这也很难效法。

“我猜也是。”安吁了口气。可能是出于同情,或者也许是因为恶心。

迈尔斯觉得,安的同情他是可以容忍的。那当中没有半点该死的施舍式的怜悯,有趣的是,也没有更为常见的厌恶。是因为我是来接替他在这里的岗位的吧。迈尔斯想。哪怕我长着两个脑袋,见到我他也会欢天喜地。

“那么你所做的,就是追随老爹的脚步?”安的语声有些呆滞。他朝四周看看,更加怀疑了,“这里?”

“我是个弗氏。”迈尔斯不耐烦地说,“我就得参军。或者至少得努力试试。无论被丢到哪里。事情就是如此。”

安困惑地耸耸肩。迈尔斯不知道安的不解是对迈尔斯本人,还是对军方把迈尔斯派到基里尔岛的这种奇怪举动。“嗯。”他咕哝了一声,撑起身子,“今天没有‘哇-哇’警报。”

“没有什么警报?”

安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报告板(译者注:作者虚构的一种电子设备。功能类似掌上电脑,外形大概和一个小的平板电脑相似。用于在外工作时输入、存储、查看报告和数据)上键入一系列的报告数据——在迈尔斯看来这些数据仿佛是他凭空造出来的——逐个生成今天每小时的天气预报。“‘哇-哇’。没人告诉你‘哇-哇’的事情么?”

“没有……”

“他们本该上来就告诉你的。‘哇-哇’是致命的威胁。”

迈尔斯开始怀疑安是不是想要哄骗他了。他早就发现,恶作剧能以一种微妙的形式穿透心理防线,甚至穿透阶级之别造成伤害。对殴打的直接反应只是憎恨,只会带来物理上的痛苦。

安再度靠到栏杆上,伸手一指:“你看到那些绳子么?从一间房子的大门连到另一间的那些?那就是为了预防‘哇-哇’来袭的。你抓住绳子,免得被吹走。如果你抓绳子的手松脱了,就别想能伸手抓住东西让自己停下来。我见过好多人的手腕就是这么折断的。把自己蜷成一个球,随风滚动。”

“见鬼,到底这‘哇-哇’是什么?长官。”

“大风。突然的大风。我曾经见过风速从一片死寂狂飙到一百六十公里每小时,同时温度从十摄氏度跌落到零下二十摄氏度,一共就花了七分钟。持续时间可能从十分钟到两天。通常几乎都是从西北面这边吹来的。条件适当的话就会来袭。海岸上的遥控站会给我们大约二十分钟的预警。我们会拉响警报。这意味着你绝不要在这种时候没穿防寒服,或者距离掩体的路程超过十五分钟。外头给那些大头兵们的训练场上到处都是掩体。”安朝那边挥了挥胳膊。他看起来相当严肃,甚至有些诚挚,“你听到了警报声,就得拼命跑,冲进掩体。以你的块头,如果你被卷起来吹到海里,那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你了。”

“明白了。”迈尔斯说话的同时默默决定,回头一有机会就要去基地的气象记录里查查安所说的这些事情。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安的报告板,“刚才你记录的那些个数据,你是从哪儿读出来的?”

安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报告板:“嗯——这些数据没错啊。”

“我不是在质疑它们的准确性。”迈尔斯耐心地说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获得这些数据的。这样明天我自己就可以照办,趁着你还在这里,能给我指正。”

安空着的那只手一挥,想比个手势,中途又停了下来:“嗯……”

“那些数据不会是你编出来的吧?是不是?”迈尔斯怀疑地问道。

“不是!”安说道,“我没仔细考虑过,不过……是空气闻起来的味道。我猜是这样。”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给迈尔斯做演示。

迈尔斯皱起鼻子,试着嗅了嗅。寒冷,海风的咸味,岸边的淤泥,潮乎乎的还带霉味;他身边那一排排闪烁着、旋动着的设备中发热的电路味。他鼻孔中获得的这些信息里找不到此刻的平均气温、气压和湿度,更别提从中预测未来十八个小时的数据了。他竖起大拇指比了比那些仪器。“这当中包括能复制你所做的这种事的嗅觉仪么?”

安看起来完全不知所措。他体内的那套测算系统不管到底是什么,仿佛就在他骤然意识到它存在的那一刻失常了。“抱歉,弗·科西根少尉。当然,我们有标准的计算预测程序。但我得跟你说实话,我已经好几年没用过那套玩意了。它们不够准确。”

迈尔斯盯着安,然后慢慢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安没有说谎,没有在开玩笑,也没有捏造事实。他是靠着十五年来的经验在潜意识中进行这些微妙的测算,迈尔斯不可能复制这样的经验。我也不想复制。他在心中对自己承认。

那天晚些时候,迈尔斯对安说他要自己去研究一下设备系统。这绝对是真的。同时他悄悄检查了基地的气象记录档案,以核对安那些惊人的说法。关于“哇-哇”,安没开玩笑。更糟糕的是,在计算机预测的问题上他也没有。自动系统给出的当日天气预报准确率为86%,一周的长期预报准确率下降为73%。而安和他那神奇的鼻子给出的准确率为96%,一周预报下降为94%。等安离开,岛上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就会出现11~21%的下跌。别人会注意到的。

永冻营的气象官这个职位的责任显然比迈尔斯最初以为的要更加重大。这里的气候可以要人命。

这哥们却将要把我自个儿留在岛上为六千名军人负责,然后告诉我去靠嗅觉闻出“哇-哇”来?

第五天,正当迈尔斯开始觉得自己对安的第一印象太苛刻的时候,他又故态复萌了。迈尔斯在气象办公室等他和他的鼻子前来开始执行本日的工作等了一个小时。最后他从算讯终端系统里调出不够精准的“标准”读数,不管三七二十一输入到报告里,然后出去找人。

他最终找到了安中尉。安仍躺在军官宿舍他自己房间里的铺位上,鼾声如雷,浑身湿淋淋的,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酒气……水果白兰地?迈尔斯打了个哆嗦。他又是摇又是戳,还冲着安的耳朵大喊,可都没能叫醒他。他只是发出一阵呻吟,往被褥和难闻的酒气中钻得更深。迈尔斯很遗憾地放弃了使用暴力的想法,开始准备自己当班。反正他要不了多久也得自己一个人工作。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停车场。昨天安曾经带他对基地附近的五个遥控传感气象站进行了一次例行维护巡视。更外围的六个站按计划该在今天去。在基里尔岛上日常出行用的是一种叫作“史考特猫”(译者注:该名原为迪士尼动画片《猫儿历险记》中的一只配角猫,中文配音版电影译为“史考特”。这个角色以其配音演员“史卡特曼”的名字命名,而这个名字有“快嘴汉”的意思,旧版“快猫”的译法可能来自于此。但“史卡特”的意思是爵士乐中的一种特殊演奏法,以对其他乐器做拟音为主要特征,片中该角色登场时就在进行这种爵士乐演奏。因此仍从电影译法)的全地形车,驾驶它几乎跟开反重力浮车一样好玩。史考特猫看起来是个紧贴在地面上,虹彩斑斓的泪滴,能在苔原上疾驰,而保证不会被大风“哇-哇”给刮走。迈尔斯听说,基地里的人对于老是要去寒冷的海面上把丢失的反重力浮车捡回来已经极其厌倦了。更不用说还有那些身故的驾驶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