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米特佐夫朝前倾身,握紧双拳,丢开了他的冷笑话,眼神再度变得严厉:“你丢失了一辆价值高昂、装备齐全的史考特猫,因为你把它停在一片被清晰地标注为冻土逆温带(译者注:温度分布异常,和周围温度分布的变化趋势相反的地带)的区域。现在帝国军事学院里面都不教地图识别这门课了么?也许新时代的军人只学交际手腕,比如怎么跟女士品茶?”

迈尔斯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图。他看得很清楚。“那片蓝色区域标注着字母PIZ。对这个缩写未加说明。索引或者其他地方都没有。”

“那么我想你是没看过给你的手册了。”

他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埋头在各种手册中。气象室的工作流程,各台设备的技术规格……“哪一本,长官?”

“《拉兹科斯吉基地管理条例》。”

迈尔斯拼命回忆着自己有没有见过这标题的书籍盘:“我想安中尉大概给过我一份……前天晚上。”实际上,安当时是把一整箱子的书籍盘倒在了迈尔斯宿舍里的床上。他说自己正在提前收拾行李,希望迈尔斯接收他的藏书。迈尔斯那天夜里睡觉之前读完了两张气象学书盘。而安,显然是回他自己的小屋里来了场小小的提前庆祝。第二天早上迈尔斯就驾车出去了……

“而你还没看?”

“没有,长官。”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被算计了。迈尔斯在心中狂吼。他能感觉得到米特佐夫的文书助理还没走,正站在他身后的门边上,饶有兴趣地旁观。这就把这次斥责变成了公开的,而不是私下的。可如果他看过了那本该死的手册,停车场上那两个杂种还能算计得了他么?无论是不是有意的,这个问题上他应该自我检讨。“我没有借口,长官。”

“好吧,少尉。在《拉兹科斯吉基地管理条例》的第三章里你可以找到对永冻区各种地形的全面描述。还有回避其中风险的守则。你可能可以去看看,等你能从……喝茶的工夫里抽出点空的时候。”

“好的,长官。”迈尔斯的脸板得像块玻璃。将军如果乐意的话,有权用振动刀剥了他的皮——但要在私下里。迈尔斯的身体缺陷让他成了贝拉亚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传统偏见的攻击目标,身上的制服带给他的权威也抵挡不住这种偏见。一次人前公开的羞辱更加会损害这种权威,尤其还是在他也有权指挥的人面前,这非常近乎蓄意破坏。是精心设计,还是无意为之?

将军刚才还只是热身:“军方可能在帝国司令部里还在给多余的弗氏公子哥儿们提供仓储空间,可在外头现实的世界里,在需要真刀真枪干仗的地方,我们可不养公蜂(译者注:公蜂不从事生产,职责只是跟蜂后交配。和前文呼应,暗讽迈尔斯他们只会讨好女人)。听着,我的军阶是一步步杀上来的。在你出生之前,我就亲眼见过死伤,在弗·达瑞安觊觎王位期间——”

我就是弗·达瑞安觊觎王位的受害者,在我出生之前。迈尔斯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差点杀死当时怀着他的母亲并把迈尔斯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索托辛毒气(译者注:作者虚构的化学武器名。从词根和毒气的效果来推测,意思当为“溶胶毒气”。这段故事详见《贝拉亚》)就是专门的军用毒气。

“——我还镇压过科玛的叛乱。你们这些近一二十年刚长大的年轻人完全不识干戈。这种持续的和平岁月削弱了帝国军队。如果再这样下去,下次危机来临时,真有过面对危机经验的人恐怕一个都不剩了。”

迈尔斯心中的怒火让他的眼睛都要忍不住挤到一块去了。那是不是皇帝陛下该每五年来一场战争,好让他的军官们有机会加官晋爵啊?他的思维在“真有过经验”这个词的含义上略微盘旋了一下。这位威风堂堂的军官为什么会被踢到基里尔岛来,也许迈尔斯总算有线索了。

米特佐夫越说越起劲儿,越发漫无边际:“在实战中,战士的装备生死攸关,能决定成败。一个丢失了装备的男人也就失去了他的有效战斗力。在一场高技术战争中,一个没有武器装备的男人可能就像一个女人一样,毫无用处!而你却把自己的装备搞没了!”

迈尔斯恼火地想着,那么这位将军是否会同意,在高科技战争中一位有武器装备的女人也可能跟男人一样……不,多半不会。他这一辈的贝拉亚人是不会同意这观点的。

米特佐夫的调门又低了下去,话题从军事哲学转到了眼下的实际问题。迈尔斯松了口气。“通常把史考特猫陷进沼泽里的人要受的惩罚是得自己把车子挖出来。用手。我知道这次不行,因为你把你的车子沉到的深度创造了营地(译者注:俏皮话。“营地”的另一个意思是“运动会”)新纪录。尽管如此,十四点整你还是要去向工程部的波恩中尉报到,看看他要不要你帮忙。”

好吧,这相当公平,而且也很有些教育意义。迈尔斯祈祷着,希望这次会面快点平息。下面该说“解散”了吧?但将军陷入了沉默,眯起眼睛琢磨着什么。

“至于你对气象站所造成的破坏。”米特佐夫缓缓开口,然后他的身子挺得更直了——迈尔斯几乎敢发誓,他的眼睛里闪出了一线微弱的红光,他一直绷紧的嘴角往上翘了起来,“为此你要负责底层杂务。一周。每天四小时。在你正常勤务之外。每天五点整向后勤部的纳夫中士报到。”

仍然站在迈尔斯身后的军士那边有声音。像是吸了口气,稍微有些噎着了。迈尔斯无法判断其中的意味。好笑?恐惧?

但……这不公平!他从安那里学习技术实务的宝贵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了,这样又会减少相当大的一部分:“长官,我对气象站造成的破坏跟史考特猫的事情不同,那不是一件愚蠢的事故!为了我能活下来,那是必要的。”

米特佐夫将军用格外冷酷的眼神盯着他:“一天六个小时,弗·科西根少尉。”

迈尔斯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仿佛是被钳子从牙缝里扯出来的:“长官,是不是比起现在跟我这样交谈,你更乐意看到我让自己被冻成冰块?”

一阵死寂降临,并且膨胀开来,仿佛一只被车撞死的动物在炎热太阳的曝晒下肿胀。

“你可以走了,少尉。”米特佐夫最后轻声说道。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神闪烁。

迈尔斯敬了个礼,向后转,大步走了出去。姿势僵硬得像根古代枪炮用的通条,或者是块木板,或者是具僵尸。他的耳朵充血,突突直跳;下巴高高扬起。那位下士在边上立正,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一尊蜡像。迈尔斯从他身边走过,走出房门,走出外面的房门。最终走到了行政楼底层的走廊里。周围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