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局长(第2/5页)

你绘制图表,分析X区域改造环境的进度,开始对其中一些因素略有感知,甚至在组织每次勘探时刻意安排一些共同的特征。你并不能完全控制这些标准,但一段时间内,大家都认同情况趋于稳定,传回的消息也逐步改善。在你想象中,总部就像一枚闪亮的银蛋——你的上司根本无法完整传达高层人士滴水不漏的思维——它仿佛嗡嗡震颤,对你展示出阵阵赞许……不过其中也透着一种感觉,就好像南境局是腐坏的肉脑,而深藏在总部内部的精妙算法也遭到侵蚀。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洛瑞的影响越来越具破坏性,答案变得很难寻求。采集自X区域的数据出现重复,并逐渐减少,或者按维特比的说法,变得“难以解释”,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却都得不到证实。“我们缺少可类比的对象。”语言学家们总是说。

他们进展缓慢,格蕾丝开始称他们为“偷懒学家”,就像冷笑话里说的,“跌倒在路边,被弯曲的隐喻之舌给卷走了”,X区域在搅浑水。然而这其实并非搅浑的水,也不是路边的舌头,他们只是无法理解那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们缺少可类比的对象”,这本身就是不太明确的诊断。语言学家去过X区域后,再重返地球大气层,便会被烧毁。也许你很容易因此而联想到,报废和即将报废的卫星纷纷坠落至X区域所在的位置,因为太空垃圾忽然消失虽貌似荒谬,但还说得通。然而,把 X区域当作垃圾桶似乎显得有点不敬,会冒犯缺乏安全感的神祇。只不过X区域从来都没有反应,哪怕是面对如此羞辱。

真正的问题不是语言学家,甚至也不是总部。洛瑞才是问题所在,因为洛瑞替你保守秘密——你长大的地方变成了X区域——作为回报,你得在合理范围内给予他支持。洛瑞以他人的血汗为投资,发起一次次勘探。那似乎也意味着,边界是一道无法穿透的屏障,而他处在安全的一侧。然而维特比却总是试图颠覆传统:“不管我们怎么看边界,有一点很重要,它是X区域的一个限制。”这重要吗?

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关于洛瑞的传闻是否属实。据说他到了总部之后,变得冷酷无情,经营出自己的一块地盘。这些年来,不断传来的窃窃低语虽然遥远,但也很清晰,如同在黑暗而静止的森林里行走时听见的微弱风铃声,仿佛是一种召唤,承诺文明世界的一切舒适享受,然而当搜寻者到达路的尽头,看到的只有堆满尸体的屠宰场。关于这一点的证据就是,他轻易控制了你在总部的名义上的上司皮特曼,并不断向你施压,索要结果。

到了第十一期勘探队时,你越来越疲惫,总部的计划也开始改变。人员、资金和设备的投入减少到所剩无几,总部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击国内恐怖主义,以及隐瞒生态环境即将被毁的证据上。

你在布里克斯镇的家中待了许多天后又回来了,那里并不能当作避难所。幽灵依然跟随着你,或坐在沙发上,或透过窗户窥视。奇怪的想法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偷偷向你袭来——例会进行时,与格蕾丝坐在餐厅吃午餐时,在办公室里慢悠悠地搜寻总部的窃听器时——也许这一切毫无价值,你难以取得任何进展。你身上负担着每一次勘探的压力。

“我本可以当局长,”洛瑞有一次吹嘘道,“但驾驶舱里亮起了警示灯,于是我接受忠告。”你知道,这警示灯是一直埋在他体内的恐惧,但洛瑞绝不会承认。他的催促有一种冷酷的戏谑感,仿佛他知道那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你时刻都在担心,如同持续的低烧,担心南境局或总部的人会发现你的秘密,担心洛瑞无法永远隐瞒这一信息——或者他认为你没有用了,自己把消息泄露出去。你是安全风险,是骗子。情感上的联系太深。然而同情心是你最不相信的,你总是将其置之一旁。除了格蕾丝,你宁愿向大家展示出冷酷、淡漠而苛刻的形象,以便保持清醒客观的头脑……尽管那样真的会使你变得有点冷酷、淡漠而苛刻。

从某种不可计量的程度上来说,你也相信,洛瑞的做法会让南境局离答案更远。就像宇航员落入巨大空旷的太空,胡乱地挥舞四肢只能让远离的速度加快,直到无法挽回。更糟的是,在你看来,你可以毫无留恋地回忆作为心理学家的风光时日,而洛瑞却有无数种方法重新体验在X区域的恐怖经历,对于此种经历,他看似是在作抛弃的尝试,实际效果却是永久的拥抱。于是他趋向毁灭,再也无法彻底解脱。

你的另一处避难所是南境局大楼的屋顶——古怪的挡板蜿蜒起伏,围圈起整个屋顶,从下面无法看见。这片保留地,冬天冷得让人瑟瑟发抖,到了夏天,虫子嗡嗡飞舞,也许还有被蜜蜂蛰到的危险,或者还能看到“一只熊!”。你下班后偷偷溜上来喝酒,因此这也算是个酒吧。

这片神圣之地你只与一人分享:格蕾丝。你在悦星保龄球馆里想到这个主意,然后一直在琢磨,“就随便聊聊”。事实上,只有你、格蕾丝和大楼管理员有钥匙,这就更多了一层保护。许多时候,人们想要找你,却发现你凭空消失了,他们不知道,你又出现在楼顶的保留地。

正是在这里,眺望着史前沼泽和辽阔的黑松林,你和格蕾丝琢磨出种种绰号。边界被称为“壕沟”,进入的门户叫作“前门”,不过你们一直希望找到“边门”或“暗门”。X区域里的隧道,或者说异常地形,被你称作“颠倒塔”,取自格蕾丝跟女友一起看的一部古怪电影。

当时的许多话都很愚蠢,但也很好笑,尤其是当你带来一瓶白兰地,或者她带着樱桃口味的香烟。你们拎上来两把休闲椅,规划即将到来的周末。格蕾丝知道悦星球馆,你也知道她跟朋友们去划艇,知道她“对船桨的嗜好”。你无需告诉她别来悦星球馆,自己也从不跑去河边。你们的友谊仅限于南境局的范围内。

在楼顶上,你第一次向格蕾丝提起要偷偷跨越边界,进入X区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不仅仅是徘徊在思维边缘的一个念头——而是转变为一个计划,“与维特比一起去调查”。因为尽管仍没有答案,但第十期和第十一期勘探的状况大有改善。

虽然你需要格蕾丝的建议,但不能带上她。因为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相当于两个头脑同时遭到斩首,而且你一直觉得格蕾丝缺乏率性,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子女,姐妹,前夫,女友。你开玩笑说,格蕾丝是你的“外部道德指南针”,比你更清楚界限所在。“太正常。”你在餐巾纸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