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 017:视角(第2/3页)

总管一动不动,感觉自己的脸像要裂开似的。他越来越热,体内仿佛有一股灼烈的火焰在蔓延。她要一砖一瓦地将他扳倒吗?在南境局这些刚刚与他建立起一点和睦关系的人面前?

切尼发出呼呼的吹气声,以示对谈话的走向并不赞成。维特比的表情就好像有个陌生人从很远处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对他详细描述一次有趣的谈话,但距离还不够近,他听不太清——所以很抱歉,不是他的错。

“听起来有点耳熟。”总管说,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他甚至知道后续的发展。

“该名探员渗透这一团体,或者说渗透进团体的边缘,”格蕾丝说,“他结识了核心人物的几个朋友。”

徐皱着眉头,一边专心观察地毯上的有趣事物,一边托着餐盘站起身。她挤出一句愉快但稍嫌突兀的告别,然后离开了桌子。

“这不公平,格蕾丝,你知道的。”切尼倾身低语,仿佛如此一来就只有她听得见,“这是偷袭。”然而总管认为,这很公平,非常公平。他们事先并没有约定基本规则。

“该名探员开始跟着那些朋友一起混,最后,他们来到一家酒吧。二把手的女朋友时常喜欢来这里喝一杯。她在名单里,他记得她的照片。但他不仅仅只是观察与汇报,这名聪明透顶的探员置命令于不顾,开始跟她搭话,就在那间酒吧里__”

“你要我把剩下的故事讲完吗?”总管插话道。因为他可以讲。他可以讲——他想要讲,有强烈的意愿要讲——并对格蕾丝产生了一种有悖常理的感激,因为这纯粹是人的问题,与其他一切相比,要正常得多。

“格蕾丝……”切尼恳求道。

但格蕾丝挥挥手,不理会他俩,却把脸转向维特比,因此维特比别无选择,只能看着她。“他不单单是跟这女人说话,维特比,”——维特比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牵扯进去,吃了一惊,就好像她用胳膊搂住了他——“而且还引诱她,自以为对任务有帮助。因为他是个自负的人,因为他缺少约束。”母亲称这类话为典型的谣言,就跟她总结出的其他许多典型一样,但就这一次而言,她说得没错。

“我们餐厅里本来有叉子和勺子,”维特比惋惜地说,“现在就只有塑料餐具。”他左顾右盼,也许是在寻找不同的餐具,也许是寻找迅速撤离的方法。

“你下次讲这个故事时,应该去掉诱惑的部分,因为这并非事实。”总管说道。他的头顶似有盘旋的灰烬,耳中仿佛回响着轻微的钟鸣声,“你也可以再补充一句,探员并没有收到上级的清晰指令。”

“听到了吧,你听到他说了。”切尼低声抱怨道,毫无技巧,就像驴子打嗝一样直接。

格蕾丝继续对着维特比说话,维特比转向切尼,表情像是在问切尼该怎么办,而切尼则无法或不愿向他提供建议。随它去,等待苦涩的结局。让毒液流尽。这是一场阵地战,反正是要继续下去的。

“于是探员跟那女友上了床,”——至少她的语气中没有扬扬得意——“不过他也明白这很危险,可能会被武装分子发现。他的上司不知道他的行为,暂时还不知道。然后有一天——”

“有一天,”总管打断她的话,因为假如她要讲这故事,剩下的部分就应该他妈的符合事实,“有一天他去酒吧——这才是第三次——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是她男朋友前一天晚上装的。”总管第二次去酒吧时没有跟她说话,但这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了。他多么希望事情并非如此。他甚至不记得对她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她讲的话。

“没错,”格蕾丝说。短暂的困惑使她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没错。”

如今,这对总管来说已是旧伤疤,然而每个食腐者似乎都将它当作新鲜伤口,都试图把喙或尖嘴伸进去,扯下一块腐肉。通过多次复述这一故事,总管已变成一名演员,将自己生命中古早的事件转化为戏剧。每次重复表演,其独白都更流畅,细节都更简单清晰,易于编排,而台词就像塞进他嘴里的拼图碎片,以完美的顺序返吐出来,构成一幅图像。每次他都更为厌恶这种表演。然而若非如此,他就只有被自己十七年零五个多月前的往事牵着鼻子走。这件事一路跟随着他到每个新的职位,因为总管当时的上司相信,除了事发后的处理,他应该受到更多惩罚,直到永远。

在最糟糕的故事版本里,正如格蕾丝所述,他跟那个叫瑞秋·麦卡锡的女朋友上床,对行动造成无可挽回的破坏。不过事实也的确够糟的。他从私立学院毕业,受到母亲的庇荫;他成绩优秀,有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在总部完成训练时也获得高分。他头两次外勤任务极其成功,在中部的平原和丘陵地带追踪疑犯——开着皮卡,嚼着烟草,还有孤独的小镇广场,一边吃炸羊角豆,一边观察戴棒球帽的人们将可疑的箱子装进货车。

“我犯了个可怕的错误。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如今它已成为我工作的指导,让我保持谦卑,集中精神。”但他没有天天去想。你不能每天都想,不然它会越来越高涨,直到把你吞没。它蛰伏着,莫可名状:悲哀而黑暗,但只是偶尔给你压力。当记忆变得太薄弱,太抽象,它便自行转变成肩肌腱的旧伤,虽然范围窄小,但疼痛感十分强烈,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背。

“所以,”总管说。维特比在他俩的双重关注之下几近崩溃,而切尼已经偷偷地从总管眼皮底下溜走了,“所以,男朋友从录像上看到陌生人跟女朋友交谈。这本身或许就足够挨一顿揍的。但他让同伴跟踪陌生人到一家咖啡店,距离酒吧约二十分钟车程。探员没有注意——他忘记检査是否有人追踪,因为他太自我陶醉,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因为他属于王朝世家,因为他所知甚多,“你猜探员去找谁了?他的上司。然而这一武装组织的成员几年前曾与他的上司交过手,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要由我去现场执行任务,而不是他。所以现在他们知道,跟女朋友交谈的人在和一名已知的政府密探互换信息。”

说到这里,他脱离往常的台词,提醒格蕾丝那天早上他遭受了何种折磨:“我就像在空中滑行,悬浮于一切之上,俯视着下方,俯视着所有人。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总管看得出来,虽然她能够理解,但感受不到内疚。

“现在他们知道,组织内的一名成员跟政府有联系一一而且,根据记录,那男朋友是个占有欲、控制欲和嫉妒心都很强的人。第二天,男朋友看到探员又回来了,虽然只是朝麦卡锡点点头,并没有其他举动,然而谁知道呢,他们或许有秘密的交流方式。男朋友勃然大怒。只要探员回来就足够了。男朋友相信,他的女友参与了阴谋,麦卡锡在暗中监视他们。那么,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