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我离开马蒂的实验室时,外面已经不再下雨了。但那只是暂时的,我看到暴风雨正沿着街道向我袭来,幸运的是学生中心就在眼前。我锁上自行车,在风暴袭来之际进了门。

在这栋建筑顶楼的圆形屋顶下面是一处明亮吵闹的咖啡厅,坐在那儿的感觉很好。我已经把自己关在两颗大脑中冥思苦想了太长时间了。

今天是星期六,这里人满为患,我猜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我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穿过人群,买了一杯咖啡和一张卷饼,然后就发现已经没地方可坐了。但是,在这圆屋顶内部有一处窗台高矮正好合适,可以倚靠在上面。

我回顾着从马蒂的大脑中得到的信息:

接驳带来的百分之十的伤亡数字并没有说清全部的事实。真实的数据是百分之七点五的人死亡,百分之二点三的人脑瘫,百分之二点五的人受到轻度的损伤,还有百分之二的人则像阿米莉亚一样——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再也不能进行接驳。

而不为人知的部分是,超过半数的死者都是那些被选为机械师的应征入伍者,他们是被兵孩的复杂接口程序害死的。剩下的大多数人死亡的原因,则应归咎于墨西哥和中美洲恶劣的手术环境和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大夫们。按照马蒂的说法,大体说来,除了照顾病人以外,根本不需要人类外科医生的参与,全部采用自动化的脑部手术,老天。

但是马蒂声称如果不必与兵孩相链接的话,事情要简单上几百倍;而且即使死亡率真有百分之十的话,人类也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可以免遭劫难。

不过,怎么能够让普通人接受这一点呢?接受接驳的市民范围面相当窄,都是些感情脆弱的、寻找刺激的、长期生活孤独的以及性取向含混不清的人。还有很多人和阿米莉亚情况类似:他们爱的人接受了接驳,而他们希望与爱人结合在一起。

基本策略如下。首先,不能免费为人们做接驳手术。我们从社会普遍福利制度中学到的一件事情就是,人们会贬低那些无需付钱而得到的东西的价值。可以宣传接驳手术需要花费一个月的娱乐点数——但是事实上,在那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里,接受接驳的人都会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

短短几年之后,人性化操作所赋予人们的能力会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而没有接受人性化改造的人们很少会获得成功,也许还少了许多快乐,尽管这样的结果难以证实。

另外一个小问题是,对于与阿米莉亚情况类似的人该如何处理?他们无法接受接驳,所以他们也不能接受人性化改造。他们会变成有缺陷的人,并且因此愤怒起来——而且有能力实施暴力。六十亿的百分之二是一亿两千万人。用另一种方式看待这个问题就是,每四十九只绵羊中会有一条狼。马蒂建议,初期我们可以将所有这些人迁移到岛屿上,动员所有已经人性化的岛民永久性迁离岛屿。

一旦我们利用纳米炉去制造出更多的纳米炉,并把它们免费分发给包括恩古米和盟军在内的每一个人的话,所有的人,不论住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

但是,首要的任务是对兵孩和他们的领导者们进行人性化改造——这就意味着必须打入三十一号大楼内部,并将最高指挥部隔离上两个星期。马蒂对此有所计划,他将从位于华盛顿的军事学院下达一条需要隔离进行的军事模拟演习命令。

我将要充当一个“卧底”:马蒂已经修改了我的个人档案,所以我就拥有了一段合情合理的神经衰弱史。“克莱斯中士胜任自己的职务,但是,我们建议波特贝洛基地充分利用他的教育水平和经验,将他调至指挥中心。”在此之前,他会对我做一些选择性的记忆转移和存储工作:我会暂时忘掉心里自杀的企图、这次打入三十一号大楼的密谋以及木星工程将会造成的世界末日性的后果。我只需打入三十一号大楼内部,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了。

我以前的那个排作为另一个“实验”的一部分,将接驳足够长的时间从而获得人性化;而我可以待在三十一号大楼里面为他们打开大门,以取代大楼内部的安全排。

指挥部里的将军们将会受到良好的待遇。届时,马蒂将从巴拿马的一个基地调来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和她的麻醉学家老公;他们三人在一起,可以使接驳插件安装的成功率显著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八。

今天,三十一号大楼;明天,就将是全世界。我们可以从波特贝洛向外,从马蒂的五角大楼关系网向下不断扩展,迅速地将所有的武装力量人性化。这场战争会随之而停止。但是,更大的战役才将刚刚开始。

我一边吃着甜山楂卷饼,一边透过朦胧的雨帘凝视着外面的校园。然后我回到现实中来,靠在玻璃上观察起这个咖啡厅来。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只比我年轻十到十二岁。虽然这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但我们之间确实已经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了。或许我从来也未曾完全融入过那个世界——喋喋不休地聊天,嘻嘻哈哈地傻笑,彼此卖弄风情——即使当我还在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所有的时间我都埋头于图书中或控制台上。那时候,和我有过性关系的女孩子也都是些自愿隐居的少数派,她们乐于共享迅捷的肉体上的慰藉,然后重新回到她们的书本中。我本应该像每个人一样,在上大学之前就体验过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但是当我十八九岁之后,我满足于性爱之中——在我们那个年代,到处都可以找到性爱。如今,时间的钟摆重新荡回到了阿米莉亚那代人的保守主义时代。

如果马蒂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即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是否一切都将改变?没有任何一种性爱会像接驳中的状态,很多青少年的性行为都是受到好奇心的趋使,而接驳会在第一分钟内满足这种好奇心。与异性分享体验和思想仍然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是,作为男性或女性的完整格式塔就在其间,人们接驳后的几分钟内就会对此熟悉起来。我拥有对生孩子、流产、月经来潮以及乳房妨碍行动这些如亲身经历般的回忆,我与排里的成员分担着月经疼痛和经前期综合征;所有的女人会因为男人下意识地阴茎勃起和射精而感到尴尬,她们知道阴囊如何限制了男人们的行走、坐姿以及交叉双腿的动作。

阿米莉亚对此颇为困扰,她曾经体验过这些,即我们在墨西哥接驳时的那两分钟或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虽然是浅尝辄止。也许我们现在的问题部分正是源于她只窥见冰山一角的挫败感。自从我发现她和皮特在一起,那天夜晚经过我的失败尝试后,我们至今只做过两次爱。公平一点说,也是在我和佐伊进行了接驳做爱的那天夜晚。而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世界末日以及所有的一切,以至于我们没有时间或者也不愿意去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