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痛哭(第4/5页)

忽然,他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跟在后面的马匹来不及停住,马蹄子踏在他的胸口。

他不觉得疼,只觉得还不够,要是能直接把胸膛剖开,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那就好了。

只可惜这不可行。

而这还只是扶游出去采诗的第一天。

*

扶游离开的第二天。

扶游已经远离皇都,进入另一个州郡的边境。

小采诗官背着书箱,摇着木铎,受到了整个村庄百姓的热情款待。

秦钩已经回到皇宫,回到养居殿,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崔直像往常一样,点上安神香,摆好笔墨与茶水,就退出去了。

这天晚上。

扶游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家里留宿,和老人家谈天说地,谈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去睡觉。

躲在被子里的时候,扶游没忍住流了眼泪。

养居殿里,秦钩在案前批奏折批到半夜。

夜深时,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他下意识走到偏殿,推门进去。

偏殿里没点蜡烛,是黑的。

他走到床边,抬了一下手,想要掀开帐子,却发现帐子原本就是挂起来的。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床铺外面躺下,习惯探手去碰时,却触碰到一片冰凉。

什么也没有。

秦钩这才反应过来,扶游走了。

他收回手,捂住额头。

好半晌,秦钩坐起来,喊了一声:“崔直。”

这是老毛病了,他夜间失眠。

崔直赶忙从外面进来:“陛下。”

“把安神香点起来,宁神丸拿来。”

“是。”

崔直把蜡烛点起来,又走到门前,朝外面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铜香炉进来。

扶游这里一向是不熏香的,扶游不喜欢。

虽然秦钩不闻着安神香就睡不着,可他在扶游这里总是睡得很好。

今时不同往日了。

崔直在心中叹了一声,看着小太监们往香炉里添香料,自己从瓷瓶子里倒出两颗宁神丸,放在玉碟上,又往玉碗里倒了点温水,一起捧到秦钩面前。

秦钩捻起两颗药丸,丢进嘴里,然后拿起玉碗,喝了口水。

他仰头,就着水吞下药丸。

这时,安神香也已经点起来了,崔直带着小太监们告退,秦钩再一次躺回床上。

他合上双眼,没多久,又烦躁地坐了起来。

他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就着这杯茶,又吃了两颗白色药片。

吃过药,秦钩最后一次躺回床上。

这回倒是睡着了,但也只睡了一刻钟。

秦钩在一次翻身抱不到扶游的时候,惊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来,抓着自己的脖子,喘着粗气。

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完了,你永远失去他了。”

秦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外间,给自己灌了半壶冷茶,才勉强缓过神,驱散那个恶魔一般的声音。

崔直在偏殿外面守夜,忽然,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秦钩站在门里,一言不发。

良久,他走出门,回到正殿,重新坐回案前,继续批奏折。

*

扶游出去采诗的第三天。

扶游打算在村子里多留几天,搜集两首诗。

他坐在田埂边、新生绿叶的大树下,同农夫分午饭吃,左手拿着饼,右手拿着笔,竹简放在地上,写写画画。

养居殿里,秦钩把这几天的奏折全批完了。

太监们把几大筐的奏折抬下去,秦钩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走到里间去了。

里间一直没有收拾,还是年前帝后大婚时的装饰,挂着红绸,格外喜庆。

秦钩走进去,和衣在榻上躺下,合上双眼。

同样是没多久,他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崔直。”

崔直连忙进来:“陛下。”

“派人去凤仪宫,把那个小倌赶走。”

崔直顿了一下,但还是应了:“是。”

可是没多久,崔直就回来了:“陛下,怀玉公子让老奴给陛下带句话。”

秦钩那时正躺在床铺里边,从前扶游睡的地方,枕着扶游枕过的枕头。

听见崔直说话,他便不动声色地往外边挪了挪:“什么?”

“怀玉公子说,扶公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也留了礼物给他,就算是认他这个朋友了。若是现在把他送还给西南王,他必定难逃一死,他死倒是不要紧,若是扶公子知道了,恐怕会埋怨陛下……”

秦钩猛然翻身坐起:“他是在拿……”

他好像说不出那个名字。

“他是在威胁朕吗?”

崔直低着头,不敢言语。

秦钩厉声道:“把他赶走。”

“是。”

崔直转身要走,可是秦钩忽然又把他喊住了:“站住。”

秦钩下了榻,从墙上摘下一柄长刀,抽刀出鞘,径直走出养居殿。

崔直跟在后边,当机立断,喊了个小太监过来:“抄近路去凤仪宫,就说陛下拿着刀过去了,让晏大公子快做准备。”

秦钩提着长刀,大步且缓慢地走在宫道上。

连续两三天没怎么休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头发散乱,胡子也冒了头,双眼赤红,活像是一头野兽。

他不想面对扶游的问题,起码现在不想。

因为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给出正确的回答,更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

他只能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来逃避。

他批奏折,把所有的奏折都批完了,现在他没事干,他睡不着,他就要把矛头对准凤仪宫。

他不能安静下来,他一安静下来,就会看见扶游的眼睛,扶游控诉他的眼睛。

秦钩必须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这时候已经开春了,不下雪了。

秦钩手一松,刀尖“铮”的一声,点在青石砖的宫道上。

随着他往前走,刀尖划过地面,声音刺耳。

他像是去寻仇的,却不知道扶游最大的仇人就是他自己。

很快就到了凤仪宫,晏知收到了崔直传来的消息,已经把宫门关上了。

可是秦钩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他提起刀,便狠狠地砍在乌色厚重的木门上。

“哐”的一声,宫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秦钩双手握着刀柄,把长刀拔.出来,一抡手臂,又是狠狠一下。

没两三下,宫门就被他劈烂了。

秦钩踹开那一堆破烂木头,跨过门槛。

宫门里,晏知从宫外带进来的几个随从,站成两排。

正对面的正殿门大开着,晏知仍旧是那样的世家公子风度,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手边摆着长剑。

“陛下有何贵干?”他问。

秦钩扬了扬下巴:“朕找那个小倌。”

他话音刚落,怀玉便抱着一卷旧书,从走廊那边走出来。

“陛下找我。”

秦钩道:“来人,把他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