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五天阿姝……

盛京城

太阳高悬,却没什么温度,只让冷冬的天,亮一些。

树叶都掉光了,宫墙和琉璃瓦上有一层积雪,宫侍穿着冬装,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提着暖炉,如鱼贯般,去了寿康宫和乾清宫。

宫里,只有这两座宫殿住着主子,其他宫殿只留了打扫的人,硕大的皇宫大半是空的,又不比春日花红柳绿,一点热闹气儿都没有。

还比不上乡下农家,亲戚聚在一处,孩子满地跑。

寿康宫

太后望着窗外,外头的树梢上立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有点闹腾,可宫里就这么点闹腾的景象了。

昨日皇上过来,问要不要请戏班子,要是觉得无趣,可以邀各家夫人进宫说话。

太后推拒了,戏班子有啥看头,她想要的,不能达成所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年少入宫为妃,后来做了皇后,先帝子嗣缘薄,又是痴情之人,她生的儿子也是这样。

当了太后,高枕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原定二十八那日皇上封笔,可容誉二十九那晚还在御书房。

书案前跪着的是羽林军首领羽三,是容誉手上最锋利的刀。

他刚从永州回来,到京之后直接进宫面圣。

他按照乌迩商队的踪迹向北寻,密林,戈壁,荒漠,在沙漠里遇见流沙,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

容誉低头看地图,边关十三座城以内全是大楚,城外的密林也算作大楚边界。

自古以来,乌迩都是荒漠以北的一片虚无之地,无人知道乌迩到底在哪儿,有多大。

大楚人为数不多几次去乌迩,也是乌迩人带着,穿林过山,经过荒漠,跋涉数千里。

只有乌迩人知道,怎么避开流沙。

容誉用朱笔在荒漠以北的长岭山脉划了一道,“务必探到长岭山脉,朕阿姐出嫁时,是从长岭山脉的山谷间过的,去长岭山上探一探,找出一条路来。”

至于流沙怎么过,有多危险,会死几个人,容誉一概不管,他只要结果。

羽三攥紧拳头,“属下定不辱命。”

已是年关,羽三歇了一晚,就带着人飞奔离京,出城门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飞絮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铺了一地,连带着未化的雪,把整个盛京都变成了白色。

飞驰的马化作一个黑点,数个黑点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皇上手里的刀,供皇上使用,指哪打哪。

商队不来,对大楚也有好处,至少可以打探消息。

腊月三十,盛京城一片喜气大年三十,小孩子最高兴,又长一岁,能拿压岁钱,穿新衣裳,各家各户也是喜气洋洋,贴福字,挂春联,唯独乾清宫内,一片冰冷。

封了笔,容誉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上的担子卸下,没觉得多轻快,他在绮兰宫宫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盛京的公主府已经空了,算起来,容姝根本没有住几日。

她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容誉想留,也留不住。

阿姐不进他的梦,再过些时日,他该忘了阿姐的样子了。

容誉心里绞痛,“张绪,接赵姑娘进宫。”

过年,赵颜兮换了新衣裳,她瘦的有点脱相,眉间有一点郁色,眼睛里没有神采,平阳侯夫人见了,心痛难忍。

自己的女儿哪儿有不心疼的。

她张了张嘴,想摸摸赵颜兮的脸,手在半空停了好久又缩了回去,“兮儿,皇上派人来接你进宫……”

赵颜兮道:“我这就去。”

大年夜,傍晚入宫,赵颜兮看了眼母亲,母亲眼里有心疼,还有亮光,怕是还想做皇亲国戚呢。

容誉应是想容姝了,可自己现在已经和容姝不像了。

也不知道容誉见了她是什么表情。

赵颜兮坐上了进宫的马车,皇宫是黑的,寥寥几盏宫灯根本照不亮这里。

张绪送她进了乾清宫就退下了,他和太后娘娘希望的一样,皇上继位三年,也该为皇嗣考虑了,哪怕找的女子都像长公主也无妨。

就是赵颜兮,原来有六分像长公主,如今只剩两分了。

容誉见了赵颜兮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赵颜兮跪在地上,道:“民女祝皇上,福寿安康,祝大楚四海昌平。”

容誉:“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赵颜兮道:“自然是民女自己,民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誉想从赵颜兮脸上找容姝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了,张绪还能看出赵颜兮有两分像容姝,可他怎么也看不出,赵颜兮还有哪里像他阿姐的。

容誉手在发颤,他寻便脑子里的记忆,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容姝的样子了。

就像梦里一样,他记得金庭,记得玉阶,记得所有人,唯独记不得容姝。

她那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簪子,说的什么话……

通通都不记得了。

容誉恍若遭了雷劈,他定定看着赵颜兮,目光有些脆弱,又透着几分不解,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乾清宫有些闷,容誉猛地站起来,他手按着座椅,冲出去,一路跑到了绮兰宫外,伸手推开宫门,里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宫侍原本在偏殿里过年,大年三十,又没活,绮兰宫还没主子,上午打扫完就休息了,几个宫侍在偏殿里做了点年夜饭,围在一块吃,谁知道吃着吃着就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

出来一看才知道是皇上来了,一脸苍白地冲进去。

容誉冲进了绮兰宫,书架,贵妃塌,小几,妆台……

记忆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容誉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思念太深,才把容姝的一切忘了,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错事,老天才这么惩罚他,为什么。

容誉胸口堵的厉害,一咳,一口鲜血洒在了桌边的花鸟屏风上,以前,容姝夸过这面屏风好看,说这上面的鸟灵动,只可惜染了血,一切都毁了。

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容姝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亲自教导,做许多好吃的送过去,甚至于有了孩子,还说他是个好舅舅。

可是容姝得到了什么,是一日复一日的梦魇,是乌迩十几万百姓国破家亡,在乎的人无一生还。

尽管那些是往事,如今还未发生,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绮兰宫的宫侍吓得半死,请太医的请太医,请太后的请太后,赵颜兮自然回了平阳侯府,容誉大年初一还没醒,俨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医还是那套老话,皇上心火难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必定有碍寿元。

太后难道不知道有碍寿元,谁成日吐血还没事一样。

她又劝不动,只能让太医开泻火的药。

太医下去熬药,太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容誉眉头紧锁,嘴唇毫无血色,嘴张张合合,凑近了听,喊的还是容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