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形机器人(第2/3页)

丹尼尔并未想到这一层。机器人只懂逻辑,却欠缺理性。

贝莱再度感到羞愧难当,忍不住试图出言安慰。“听好,丹尼尔,就算我深入险境,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他赶紧补上这一句,并飞快瞄了其他机器人一眼,“那也是我分内的工作,是我的职责所在。正如你必须保护每个人类,我的工作是要避免人类整体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以利亚伙伴。”

“那是因为你有先天的限制。相信我,如果你是人类,一定会明白的。”

丹尼尔低下头来,仿佛默认了这句话。当贝莱朝门口慢慢走去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另外三个机器人为贝莱让出一条路,但它们的光电眼始终紧盯着丹尼尔。

贝莱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自由,心跳也因此加快——不料突然停了一拍。原来他在门口看到另一个机器人,正朝这个房间走来。

出了什么问题吗?

“什么事,小子?”他喝叱道。

“我奉命转交一封信给你,主人,是从亚特比希代理局长的办公室发来的。”

贝莱接过那个私人信囊,它立刻自动开启,里面的纸卷随即摊开来。(他并不惊讶。索拉利一定有他的指纹记录,而这个信囊一定是利用他的指纹当开启密码。)

他将其上的工整字迹读了一遍,长脸便流露出满意的表情。那是批准他安排“面对面晤谈”的官方许可,上面虽然注明必须受访者同意,但同时也强调受访者应尽可能配合“贝莱与奥利瓦探员”的行动。

亚特比希屈服了,他甚至把贝莱这个地球人的名字放在前面。这是个好兆头,看来终于能以正常的方式进行调查了。

贝莱再度坐进空中交通工具,上次搭飞机还是他从纽约飞华盛顿那一趟。然而,这回有一点很不一样,不但并非封闭式机舱,连窗户都保持着透明状态。

这是个晴朗的艳阳天,从贝莱的座位看出去,一扇扇窗户好像一片片蓝色的斑点。相当单调,不能带来任何安全感。他强迫自己别缩成一团,直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才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这种活罪是他自找的。他觉得自己打了胜仗,先后击败了亚特比希和丹尼尔,争取到了宝贵的自由,并在太空族面前保住了地球的尊严,这些战果在在要求他更上一层楼。

而他迈出的第一步,就是直接走向等在户外的飞机,虽然感到有点头昏眼花,但他甘之如饴。然后,他仿佛被过度的自信冲昏了头,下令每扇窗户都要保持原状。

我必须设法习惯户外,他这么想。于是他开始盯着窗外的蓝天,直到心跳加速、喉头肿胀到再也受不了的程度。

他不得不越来越频繁地闭起眼睛,并用双手紧紧护着头。他的自信一点一滴逐渐溜走,即使频频触摸手铳皮套也无济于事。

他试着将心思放在作战计划上。首先,熟悉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画出一张蓝图,弄清每件事物的定位,一切才会合情合理。

求助社会学家吧!

于是他问机器人,谁是索拉利上最有名望的社会学家。机器人就有这点好处,它们不会质疑任何问题。

那机器人告诉他一个名字,外加此人的基本资料,顿了顿之后,机器人又补充道:那位社会学家很可能正在吃午餐,因此或许会要求稍后再联络。

“午餐!”贝莱厉声道,“别开玩笑了,距离中午还有两小时。”

那机器人说:“我用当地时间算的,主人。”

贝莱怒目而视,但不久便想通了。地球上的大城一律深埋地底,所谓的昼夜或醒睡周期都是人工制订的,以便配合当地社区与整个地球的需要。反之,在索拉利这种裸露于阳光的行星上,昼夜完全不能自由选择,而是强行加在人类头上的。

贝莱试着设想一个画面:一颗行星不断旋转,各个角落时明时暗。他发觉实在难以想象,不禁有点瞧不起这些万分优越的太空族了——时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他们竟然甘愿将主导权交给行星的自然运转。

他说:“联络他就对了。”

飞机着陆时,已有好些机器人在等候。贝莱一走进开放空间,立刻发觉自己抖得很厉害。

他对身旁的机器人低声说:“小子,让我抓着你的手臂。”

在一条长廊的尽头,那位社会学家带着僵硬的笑容等着他。“午安,贝莱先生。”

贝莱一面喘气,一面点头致意。“晚安,阁下。可否请你把窗户都遮起来?”

社会学家说:“已经遮起来了。我对地球的事物还算稍有了解。请跟我来好吗?”

贝莱推开机器人,自己勉强迈开脚步,在远远落后主人的情况下,他在一座迷宫中穿梭了好一阵子。等到终于抵达一间又大又精致的房间并坐定之后,他很高兴总算有了休息的机会。

那房间的墙壁有着许多浅浅的弧形壁凹,里面摆满了粉红和金色的雕像——全是抽象造型,虽然赏心悦目却无法一眼看出任何意义。此外室内还有一个巨大的箱型物体,上面垂挂着好些白色的柱状物,底下还有许多踏板,看来应该是某种乐器。

贝莱望着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社会学家。这位太空族的样貌和稍早在显像中一模一样,又高又瘦,有着一头雪白的银发。他的脸形极为尖削,鼻子很挺,双眼凹陷但炯炯有神。

他的大名是安索莫・奎摩特。

两人互望了一会儿,贝莱才确信自己的声音大致恢复正常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和这项调查毫无关系,事实上,原本他从未打算这么说。

他说:“可否给我一杯饮料?”

“饮料?”社会学家的声音稍嫌高亢,听起来并不怎么悦耳。“你想喝水吗?”他问道。

“我比较想喝点酒精饮料。”

社会学家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不自然,仿佛他完全不了解地主之谊是怎么一回事。

贝莱随即想到,这倒是一点也不假。在一个无不使用显像的世界上,谁也不会明白什么是待客之道。

机器人为他端来一个珐琅质的小杯子,里面盛满粉红色的液体。贝莱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又更加小心地尝了一口。那一小口随即在他嘴里暖暖地化开来,舒服的感觉一路沿着他的食道向下滑。下一口,他就不客气了。

奎摩特说:“如果你还想要……”

“谢谢,暂时这样就好了。博士,十分感谢你同意和我见面。”

奎摩特试着挤出一点笑容,但明显地失败了。“是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这种事了。”

他几乎是惴惴不安地说出这句话的。

贝莱说:“我猜这令你感到相当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