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明

贝莱忍不住大叫:“什么!”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然后奎摩特转头望了一眼,终于开口说:“不,我并不是指地球现在的文明。”

贝莱应道:“喔。”

“而是已经不存在的一种。身为地球人,对于地球的古代史,你当然不陌生吧。”

“我读过几本书。”贝莱谨慎地答道。

“啊,那你就应该了解。”

偏偏贝莱一点也不了解,他说:“让我来解释一下我到底想要什么,奎摩特博士。我要你尽可能告诉我索拉利和其他外围世界为何那么不同,为何这里有那么多机器人,为何你们普遍有这些怪异的行径。很抱歉,我似乎换了一个话题。”

其实贝莱是故意的。索拉利文明和地球文明的异同,无论哪方面都太有吸引力了。如果讨论起这个问题,他很可能会在这里泡上一整天,等到告辞离去的时候,却完全没搜集到任何有用的资料。

奎摩特微微一笑。“你不想比较索拉利和地球,却想拿索拉利和其他外围世界比较一番。”

“我了解地球,博士。”

“随你便吧。”这位索拉利人轻咳一声,“我想把椅子整个转过去背对着你,你不介意吧?这样我会比较——比较自在。”

“随你便吧,奎摩特博士。”贝莱硬邦邦地说。

“太好了。”奎摩特一声令下,立刻有个机器人替他转了椅子。等到这位社会学家再度坐下,或许由于椅背遮住了贝莱的目光,他的声音变得比较有生气,连语气都比较强而有力了。

奎摩特开口道:“索拉利的开拓,最早是大约三百年前的事,最初的拓荒者是涅克松人。你熟悉涅克松这个世界吗?”

“只怕不熟悉。”

“它距离索拉利很近,大约只有两秒差距。事实上,在整个银河中,找不到另一对像索拉利和涅克松这么靠近的住人世界。而早在人类殖民之前,索拉利就是个生气蓬勃的星球,极为适合人类居住。它对于相当富裕的涅克松显然很有吸引力,因为涅克松人发觉母星已经人满为患,难以继续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准。”

贝莱打岔道:“人满为患?我以为太空族一直在实施人口控制。”

“你说的是索拉利,但一般而言,其他外围世界控制得不算严格。在我所说的那个时代,涅克松的人口刚刚达到两百万。由于人数攀升,每家所能拥有的机器人数目必须受到规范。于是有能力的涅克松人开始在索拉利建造夏季别墅,因为那里土壤肥沃,气候温和,而且没有危险的动物。

“住在索拉利的那些移民仍能轻易来去涅克松,而在索拉利的时候,他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过日子。只要负担得起,或觉得有需要,他们想用多少机器人都可以。他们的属地也是想要多大都行,因为这是个空旷的行星,空间绝无问题,而机器人的数目没有上限,代表拓荒的人手同样不成问题。

“随着机器人越来越多,必须以无线电彼此联络,这就开启了我们著名的机器人工业。我们开始发展新的机型,新的配件,新的功能。文化为发明之母,我相信这句话是我发明的。”奎摩特呵呵笑了几声。

一个机器人为奎摩特端来一杯类似贝莱刚才喝的饮料,想必他曾以某种方式下达命令,但由于椅背的阻隔,贝莱并没有看到。贝莱并未受到相同的待遇,而他也不打算争取。

奎摩特继续说:“索拉利式生活的优点显然是有目共睹的。于是索拉利成了一种风潮。越来越多的涅克松人在这里建立家园,于是索拉利成了我所谓的‘别墅行星’。至于那些移民,他们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终年留在这个世界,而把他们在涅克松的事务交给代理人处理。机器人工业开始在索拉利建立起来。此外农产和矿产也逐年成长,终于到了能够出口的程度。

“简单地说,贝莱先生,当时人人都看得出来,不出一个世纪,索拉利就会变得像涅克松一样拥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世界,却由于缺乏远见而毁了它,这似乎太荒谬,也太可惜了。

“为了避免详述复杂的政治背景,我只想强调一件事,索拉利后来设法取得了永久独立的地位,而且完全没有动武。索拉利特产的机器人成了我们的筹码,为我们在外围世界争取到盟友,让我们因而受惠。

“独立后的当务之急,就是确保人口的增长不会超过合理的上限。我们开始管制移民数和生育率,并且尽量增加机器人的种类和数量,以便应付各种需要。”

奎摩特又开始高谈阔论社会学,贝莱不禁大起反感,问道:“索拉利人为什么不喜欢彼此见面呢?”

奎摩特从椅子后面偷瞄了一眼,几乎立刻又把头缩回去。“这是必然的结果。我们每个人的属地都很大,一万平方英里不算多么稀罕,只不过越大的属地就包含越多的不毛之地。我自己的属地只有九百五十平方英里,但每一寸都是良田。

“无论如何,和其他因素比较起来,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主要还是取决于他的属地大小。庞大的属地至少有一项优点,你能近乎漫无目标地在其中闲逛,却不必担心会走进隔邻的属地,因而撞见你的邻居。你懂了吗?”

贝莱耸了耸肩。“我想我懂了。”

“简单地说,索拉利人以碰不到邻居为傲。此外,你的属地被机器人管理得井井有条,达到自给自足的境界,所以你也没必要和邻居碰面。这种心态导致我们发展出日趋完美的显像装置,而随着这些装置越来越精良,邻居彼此见面的需要也就越来越少。这是一种反馈作用,是个良性循环。你了解吗?”

贝莱说:“听好,奎摩特博士,你不必为了怕我听不懂,刻意说得那么浅显。我虽然不是社会学家,但我在大学修过一些基本课程。当然,那只是地球上的大学,”贝莱心不甘情不愿地谦虚一番,以免对方用更刺耳的说法指出这个事实,“但这些数学我还懂。”

“你是说数学吗?”奎摩特问,最后那个“吗”字已近乎尖叫。

“嗯,我不是指用在机器人学上的数学,那些我并不懂,但社会学的关系式还难不倒我。比方说,我对特拉敏关系式就很熟。”

“警官,你说什么?”

“或许你们用不同的名称,就是将‘大众的不便’对‘少数的特权’做微分,取到第N阶……”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贝莱很少听到太空族以这么严厉而蛮横的语气说话,令他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开口。

不用说,想要研究如何避免爆发民怨,就一定要充分了解“大众的不便”和“少数的特权”之间的关系。如果由于某种原因,在公共浴室里设立一个单人小间,便会导致X个人耐心等候相同的好运找上自己。X的数值会随着环境因素和大众情绪作规律的变化,而特拉敏关系式就是这个变化的定量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