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明(第3/4页)

“很好,很好。且说全盛期的斯巴达,人口结构相当特殊:真正的斯巴达公民少之又少,那些叫作庇里阿西人的二等公民反而较多,其余绝大多数的人口则是奴隶,也就是所谓的希洛人。希洛人和斯巴达人的比例是二十比一,而这些希洛人都是人类,拥有人类一切的情感和一切的优缺点。

“为了确保为数众多的希洛人无法造反,斯巴达人个个成了军事专家,经年累月过着战争机器的生活。而斯巴达社会的努力并未白费,希洛人的叛变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们这些住在索拉利的人类,就某方面而言,和斯巴达人没有两样。我们有我们的希洛人,只不过我们的希洛人并非人类,而是机器。虽然它们和我们的比例是两万比一,远超过希洛人和斯巴达人的二十比一,但是它们不可能叛变,我们根本不必担心。所以说,我们享有斯巴达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好处,却不必牺牲时间精力来强化自己的统治。反之,我们可以模仿雅典人,过着充满艺术和文化的生活。雅典是和斯巴达同一个时代……”

贝莱说:“我也看过关于雅典的书籍。”

奎摩特越讲越兴奋。“文明始终是一种金字塔结构。当一个人逐渐爬向社会阶级的顶端,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闲暇、越来越多的机会追求幸福快乐。可是你爬得越高,就会发现和自己同样幸运的人越来越少。总会有些人遭到剥削,那是无可避免的。还有别忘了,不论金字塔底层的人实际上过得多好,相较于顶端那些精英,他们仍是遭到剥削的一群。比方说,即使最穷困的奥罗拉人,他们的日子也好过地球上的贵族,但是和奥罗拉贵族相较之下,他们就成了被剥削阶级。他们拿来作比较的,一定是在自己的世界上当家做主的那些人。

“因此在一般的人类社会中,社会摩擦总是免不了的。所有的社会革命运动,以及预防那些革命的反制行动,或是压制那些革命的战事,都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翻开历史,这样的事例层出不穷。

“而在索拉利,人类首度全部站上金字塔的顶端,遭到剥削的全是机器人。自从苏美人和埃及人发明城市以来,这要算是最重大的一项发明;我们首度发明了一种新的社会,一个真正的新社会。”

他带着微笑,靠回椅子里。

贝莱点了点头。“这个理论你发表了吗?”

“将来或许会吧。”奎摩特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现在我还没有这个打算。这是我生平的第三个成果。”

“另外两个成果也这么博大精深吗?”

“其实都和社会学毫无关系。我曾经当过雕刻家,你四周的这些作品——”他指了指那些雕像,“都是我亲手做的。此外我还当过作曲家。但后来我逐渐上了年纪,而且瑞坎恩・德拉玛一直强烈主张纯艺术比不上应用艺术,于是我决定转攻社会学。”

贝莱说:“听你的口气,德拉玛似乎是你的好朋友。”

“我们认识。活到我这个年纪,一定会认识索拉利上所有的成年人。但我没有理由否认我和瑞坎恩・德拉玛其实很熟。”

“德拉玛是个怎样的人?”说也奇怪,一提到这个名字,贝莱脑海中竟浮现出嘉蒂雅的身影,下一刻,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便涌上心头——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被自己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奎摩特显得有点若有所思。“他是个杰出人士,一心一意守护着索拉利和它的社会制度。”

“换句话说,是个理想主义者。”

“对,完全正确。这一点,光从他自愿担任——担任胎儿工程师就看得出来。你可知道,这就是一门应用艺术,而我已经说过他对应用艺术的偏好。”

“这种自愿行为不寻常吗?”

“你不觉得吗——但我忘了你是地球人。是的,很不寻常。这是一种必须有人做却找不到自愿者的工作。通常,我们必须指派一个人接任这个职位,为期若干年,而中选的人都高兴不起来。德拉玛却自愿终身坚守这个岗位。他觉得这个工作太重要了,不该硬塞给那些不情愿的人。他曾经想说服我也投入这一行,但我当然不会自愿做这种事,我绝不可能做这么大的牺牲。不过对他而言,牺牲或许更大,因为他注重个人卫生到了近乎偏执的程度。”

“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性质,我仍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了解。”

奎摩特的双颊微微泛红。“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跟他的助理谈比较好?”

贝莱说:“如果在此之前,有人愿意告诉我德拉玛有个助理,我一定早就这么做了,博士。”

“我对此表示遗憾,”奎摩特说,“但他有助理这件事,同样反映出他多么重视社会责任。以前这个职位是没有助理的,然而,德拉玛觉得有必要找个适当的后生晚辈,由他亲自负责训练,以便将来继承这个职位,因为总有一天他会退休,或是,嗯,死去。”这位老者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比我年轻得多,竟然先我而去。我曾经跟他下过好多盘棋。”

“你们怎么下棋?”

奎摩特扬起双眉。“最普通的方式。”

“你们面对面?”

奎摩特露出惊恐的表情。“多么可怕的想法!就算我能忍受,但哪怕只有一秒钟,德拉玛也绝对不会答应。身为胎儿工程师并未使他的感觉变得迟钝,他是个吹毛求疵的人。”

“那么你们……”

“跟任何人一样,用两个棋盘来下。”这位索拉利人突然耸了耸肩,一副宽大为怀的模样,“好吧,你是地球人。我的棋步记录在他的棋盘上,反之亦然,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贝莱又问:“你认识德拉玛夫人吗?”

“我们以显像见过几次。她是一名力场彩绘师,你知道吧,她的一些画作我也看过。可以说很精致,但只能算新奇,谈不上原创性。话说回来,那些作品挺有趣的,看得出她有个敏锐的心灵。”

“你觉得,她有这个能耐杀害她的丈夫吗?”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女人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动物。不过,此事几乎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对不对?只有德拉玛夫人能够贴近瑞坎恩,然后把他杀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瑞坎恩绝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让第二个人见到他。他极度吹毛求疵,但我或许不该用这几个字。他没有丝毫不正常,没有任何一点点反常。他是个优秀的索拉利公民。”

“你答应见我,难道你会说这是反常吗?”贝莱问。

奎摩特答道:“对,我想我会这么说。我应该说我自己有点恋脏癖。”

“德拉玛会不会是由于政治因素遭到谋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