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薛恕回了房间,才将衣裳里的玉戒拿出来。

那玉戒顺着衣领滚落下去,将将被束紧的腰带卡在腹间。薛恕拿出来时,冰凉的玉戒已经染上了微热体温,虽然明知与殷承玉无关,可他攥着微微温热的玉戒,再想到那双白玉般的手,以及潋滟的眼,仍然情动不已。

他缓缓低下头,以唇轻触玉戒。

戒面润泽光滑、微暖,触感如同细腻肌肤。薛恕闭上眼,眼前只剩下那张清清冷冷的面容。时而冷漠疏离,时而亲昵暧昧,叫人捉摸不透,却又越发沉溺其中,想看看那尊贵清冷之下暗藏的另一种风情。

”殿下……“

薛恕低哑唤了一声,只觉得心口有某种情绪已经饱胀到了极致,随时将要炸开。

让他欢喜又难耐,也让他心底的欲念不断滋生。

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想要将他占为己有,妥帖收藏。

这一晚,薛恕用红绳将那枚玉戒串起,挂在了颈间,紧贴于胸口。

他身上向来不会带多余的缀饰,玉戒微硬的触感落在胸前,让他有些不适应。但这不适应却又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殿下待他的与众不同。

于是这不适里,也沁出丝丝缕缕的欢喜来。

天将明时分才睡下,但这一晚薛恕睡得却十分安稳。

只是他久违的又做起了梦。

梦里的殷承玉,不复大燕太子的尊贵荣光,他穿着粗布麻衣,消瘦憔悴,只一双上挑凤目里还留存着与生俱来的尊贵骄傲。

而他一身锦绣衣袍,随侍在隆丰帝身侧。看他身处众人之中,俯首叩拜,口呼万岁。

他的衣裳极单薄,瘦削的身体被宽大不合身的衣袍裹着,越发显得空荡。长发束起,额前滑落的碎发随着风雪卷动,模糊了他的表情。

只那偶然抬起的黑眸里,有什么东西萌发,极深极沉。

薛恕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血液也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

他紧紧盯着他,殷承玉却又垂下了头,仿佛只是随意瞥过,并未留意他。

薛恕心里有些失望,又有暗藏的兴奋。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见他,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无人的偏殿里,他特意去寻他,而殷承玉似乎也有意在等他。

他仿佛特意换了一身体面些的衣裳,只是泛白的色调,依旧透着掩饰不住的落魄,处处都在彰显着,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尤其是薛恕一身尊贵鲜艳的绯色蟒袍,越发衬得他的处境凄凉。

经年之后,两人终于站在一处,却已是物是人非,境遇颠倒。

天之骄子跌落尘埃,无人来问。

而他自泥潭深渊里爬出来,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终于手握大权,成了世人口中的权阉、奸佞。终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费尽心机,跋山涉水,终于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一切好像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他们之间仍然隔着千山万重,彼此看不分明。

甚至殷承玉看向他的眼神,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他眼里,是弄权的奸佞,是卑贱肮脏的阉党,也是能利用的刀。

故人相逢不相识,他独自欢喜期待。而殷承玉满身孑然,倾尽所有与他谈条件:“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薛恕被他孤注一掷的决然眼神刺痛。

戾气源源不断自胸口涌出,叫他想要杀人。

但他怎么会伤他?

于是他笑了声,故意问他:“什么条件都行?”

殷承玉迟疑一瞬,颔首,亲手放出了他禁锢心底的野兽。

凶狠的兽类破闸而出,咬住他的脖颈,品尝到了鲜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条件。

雪白的脖颈上落下的鲜红咬痕,如同契约。

自此,他陪他短暂沉沦泥沼,而他做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他斩除一切障碍,万劫不复,虽死不悔。

……

薛恕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他摸索着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那种暴戾而疯狂的情绪裹挟着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毁,想要拖着殷承玉一道沉沦。

那种情绪太过浓烈,叫他即便脱离梦境之后,依然惊悸不已。

他无法想象出那样尊贵骄傲的人,在被折断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薛恕紧紧攥着玉戒,直到冰凉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温度,他焦躁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重重吁出一口浊气,将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梦里那道孑然身影,满心戾气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无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当去寻殷承玉时,才知道他已经出了城。

有温泠居中劝说调和,土地庙里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到了疠人所去。一大早太医以及其余大夫就已经前往疠人所为病人诊治。

与此同时,城门处的救济棚也搭了起来,不仅有人布施粥饭,还发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体康健之人,都可参与城外疠人所以及善济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应有的食物外,还能领到十文工钱。

薛恕赶到时,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最外围是派发遮脸布巾的官兵,凡是前来排队的百姓,都要领一块布巾蒙住口鼻。另还有十数名大夫坐诊,凡是上前诊脉之人,皆可往后去排队领两个馒头并一碗菜粥。

诊脉之后,若是身体康健者,愿意的还可去招工处揭榜。若是身体不康健的,则分染疫和非疫。染疫者则送往疠人所隔开救治;没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济堂领取药材治病,病症痊愈后便可自行离开。

薛恕过去时已经过了午时,城门处听闻消息聚集而来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已经迫不及待排队去诊脉领粥饭,也有的仍然还在犹豫观望。

为了打消百姓顾虑,殷承玉还特意安排了嗓门大的官兵不断重复吆喝,尽量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如今周为善已经下狱,太子代表朝廷来赈灾了,不会再随意烧死病患。

殷承玉站在城门上,看着下头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展开,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侧脸对身旁的布政使荆卫山道:“府城赈灾如今卓有成效,日后其余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广招天下名医,总能想办法研制出治愈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荆卫山连连应是,看着下头井然有序的状况也颇为感慨唏嘘,神色间也振奋起来。

他任山西布政使这些年,无功无过谈不上功绩,更没有雄心壮志。有周为善这个势大的巡抚在上头压着,好事都是周为善的亲信去办,坏事全是他们这些人的,也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