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盲眼魔修(十六)

顾鹤清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找梁宿。

只是今日在大堂看见他与那个陌生弟子懒荴相谈甚欢, 心中总觉得不痛快,让他加快了脚步,想到师侄身边, 和师侄说说话。

然而, 进了梁宿的府邸, 望向四周, 却没有看见师侄的身影。

明明方才亲眼看见师侄进了府啊。

白衣仙人眉心一蹙, 正要出声唤他时,耳边竟听见了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闻声望去, 这片水声居然是从浴室传出来的。

顾鹤清怔了怔,师侄,是在沐浴吗?

他抿了抿唇,虽然不知梁宿为何要在大白天沐浴, 但师侄在沐浴, 师叔便应该在外面坐下, 喝茶等他出来才是。

但,不知怎么地, 双脚仿佛不听使唤了一般, 而且, 明知道若是自己想隐藏, 师侄绝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不出片刻,顾鹤清发现自己站在了浴室门前。

蜡烛上的火光映在纸窗上,摇晃着, 一闪一闪, 忽明忽暗。

顾鹤清在纸窗上看到梁宿的剪影。

他瘦削颀长的背影, 柔顺的长发,修长纤细的手在浴桶里捧一把水,浇在他如玉的肩上。

那一刻,顾鹤清第一次从自己的内心捕捉到一丝卑鄙来。

还有一种作为长辈的羞愧。

身为长辈,他本应立即后退,保持适当的距离,给小辈留出自己的私人空间。

——而不是像此刻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犹如一个阴暗的偷窥者,仗着他的修为,仗着师侄盲眼,无法察觉到他的窥伺,而肆意妄为。

*

梁宿从浴室出来,察觉到屋内有一丝声响,他顿了顿,从容不迫地抬脚进屋,果不其然,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他无奈地喊了他一声:“师叔。”

与此同时,梁宿还听见纸页窸窸窣窣的声音,鼻尖还嗅到了墨水的味道,他问:“师叔,你在写字吗?”

顾鹤清反而说:“师侄从未写字,府中却常备纸砚笔墨,莫不是为师叔准备的?”

梁宿心中觉得好笑,“师叔说的没错。只是没想到,师叔来得这般勤。”

说着,梁宿走近书桌,空洞的眼睛准确无误地落在顾鹤清写的纸上,仿佛真的能看到似的。

顾鹤清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开口:“不如,师叔教你写字,可好?”

梁宿愣了愣。

其实他对书法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写字只要看得懂就行,重要的是内容,而不是形式。

但此时此刻,指尖抚摸着粗糙的纸张,他竟有些意动。梁宿笑了笑,“好啊。”

顾鹤清的目光在他的笑脸上停滞了两秒,垂了垂眸,拉过梁宿的手臂,让他背对着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则站在梁宿身后,从身后伸出右手,拿起笔,放在梁宿手中。顾鹤清的握起梁宿的手,冷淡的声音竟有些温柔:“这样,食指与拇指捏住这里……”

纠正了握笔的动作之后,顾鹤清宽厚的掌心包裹住梁宿略小的拳头,引领着他在纸上落下一笔一画。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顾鹤清的脸颊抵着梁宿的耳朵,从一旁看,就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若是梁宿的年龄再小一些,或者他长得再年幼一些,更矮一些,外人会称赞他们是一对融洽的叔侄。

但梁宿是一个成年人,比起他青涩的脸,他的心理年龄要成熟得多。

更何况,经历了上一世,他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之后,梁宿便觉得,此时他与主角的姿势有些古怪,甚至是暧/昧了。

梁宿不由得动了动肩膀,做出挣脱的姿势。

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察觉到梁宿的挣扎,身后的人手臂微微一紧,他便再也动弹不得。

两人靠得极尽,顾鹤清说话时,梁宿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振动。

鼻间嗅着顾鹤清身上的冷香。

从前只觉得这股香气很好闻,此刻,梁宿这才发觉,原来这股香气还有种逼人的侵略性。

——让他除了这股香气,再也闻不到其他味道,无处可逃。

顾鹤清的胸膛微微颤动,他清冷的声音从耳测传来,淡淡的:“师侄,专心。”

梁宿:“……”

他有些后悔了,瞎子写什么字啊,练剑不香吗?

起码不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里,能够自由地伸展四肢。

最后一笔落下,顾鹤清抽出梁宿手里的笔,问他:“师侄,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

梁宿:?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顾鹤清叹息一声,似乎在指责梁宿是个不听话的学生,但他没有出言责备,而是用法术风干了纸上的墨水,再次抓住梁宿的手,捏着他的手指,一笔一画,领着他在纸上摸去辨认。

点,点,提,横折勾……

梁宿怔了怔。

……横折,横,横。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梁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沉吟了一声,说:“是我的名字。”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对,是你的名字。”

“梁宿。”

顾鹤清瞥了瞥方才自己写的另一些字,一张是“静心”,另一张是“正气”。

比起握着梁宿的手写的歪歪扭扭的“梁宿”两个字,那几张纸上的字更加漂亮、周正。

然而,顾鹤清却莫名觉得他与师侄写的字要更顺眼得多。

*

陈兆往梁宿府邸跑得越来越频繁了。

即使每次过来,经常是梁宿不在府里,或者装作不在府里,陈兆都像不在意一般,蹲守在梁宿的门前。

与他一样,云烟的二弟子周二也经常来梁宿的府里,便经常与蹲在门前的陈兆相遇,这一来二去的,周二也与他相熟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周二来的时候,恰好都是梁宿在府里的时候。

周二好奇地问:“你为何总是来找小师弟啊?”

陈兆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是恭敬内敛,“我与梁宿师兄在上衡霄山那天相识了,弟子心中便是对梁宿师兄有种特别的情谊。”

“……我懂。”周二恍然大悟,也感慨良多,“步入修真界前的朋友,和步入修真界之后的朋友是不一样的。可惜,我在凡间的家人朋友都……”

她的神情暗淡下来。

别看周二长得稚嫩可爱,其实她已经两百多岁了,在凡间的亲人朋友早就化作一抔黄土。

梁宿给她倒了杯茶,周二的眼睛就重新亮了起来,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苦的,但这是师弟给她倒的,好喝!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陈兆眯了眯眼,但为了不让周二发现,他掩饰性地也低头喝了杯茶,随即顿了顿,这不是他给梁宿挑的茶?!

周二不懂品茶,只觉得苦,陈兆作为一个公子哥,却清楚地知道,比起之前他为梁宿挑的茶,杯中的茶更加清醇,一品,就知道要昂贵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