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的航程(第2/5页)

这样一想,一切似又简单了。它们尝试起来,但立即发现不可能。没有一只按钮,没有一台计算机,没有一个显示器,没有一处文字和图案。

在缺乏提示的背景下,生物和同类连一点儿操纵飞船的技能也记不起来。

它们觉得这飞船也忒怪了。整体光溜溜的,很现成的感觉。它包容了它们,但它们无法与之互动。飞船的设计师是谁呢?

同类说,它像一个虫子的空壳。这虫子原来生存于无名外星。它此刻虽然没有展示什么神通,却也漠视乘客的存在。

不过,正常的结论似也应有三种:

一、只有第三者知道操纵法;

二、它们加上第三者共同用复合意念能操纵;

三、这艘飞船是自动控制的。

最后,它们决定相信第三种结论。有了这样的共识,它们松了一口气。无聊的话题便又一次强迫症似的开了头。

同类认为它们正在执行一项严肃的任务,说道:“你难道认为我们原来是那种碌碌无为者吗?我觉得不可能。看看这艘飞船,看看这次航行。我想我们当初一定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挑选。我们肩负伟大的使命。”

“那也不见得。”生物反驳,“没准儿,我们是两个逃犯,两只实验动物。”

其实它心里也像同类那么想来着。它对这位同类感到有兴趣,它的生活与它的生活必定有过深入的交叉。什么逃犯,也许二位是至爱亲朋呢。但是一夜间便对面不识了。

生物摇摇头,像是不愿承认这是它们所来自的那个世界的普遍情形。

“那还真没准儿。”同类却皮笑肉不笑地接过生物的话茬,打断了生物的沉思。生物有点儿不高兴。

同类又说:“但是,也有可能,逃犯只有一个,另一个是上船来捉逃犯的警察。实验动物也只有一个,另一个是科学家。这种配合也属于好搭档之列。”

生物一懔,却只好干笑着拍拍同类的肩膀,说道:“你讲得太有意思了。幸好我们什么都记不起了。不然中间有一个可就麻烦了,老弟。”

同类推开它的手,说:“喂,正经一点。好好想想。我现在根本不了解你,虽然我不明不白要信任你。换几个问题问问,看你想不想得起来。第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生物艰难地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知道。”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不知道。”

“有什么爱好?”

“不知道。”

“崇拜过谁?”

“想不起来了。”

“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好像没有。”

“你属于什么星座?”

“什么意思?”

“我偶然想起了这个。喏,星座。”

“星座?”

同类摊摊手。船舱外的星光便沿着它的指缝,密密麻麻溢过来,无数银针一样刺进生物的脑海。久了,它们都感到没话可说。

但后来一想到这段情节,生物仍否认它们曾拒绝作交流和理解。当时,它只是耐不住冷场,说:“你说,会不会有谁在寻找我们?”

同类一惊,道:“倒是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接受派遣从某个基地出发,必定有谁在跟踪监视。”

在无聊的话题行将结束的时候,它们为最后偶然冒出的这个想法而激动不已。那派遣它们的人,会不会就是第三者?

它们提议实行轮流值班制度。记忆的丧失使它们不敢轻意对任何东西下注。况且,它们对正在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毫无把握。

所谓轮流值班,便是一位休息时,另一位待在主控制室,虽然也不能控制什么,但可以对突发事件进行监测,及时发出警报。

值班者更重要的职责,便是等待第三者的出现;以及,万一遇上了前来寻找它们的飞行器或者路过的飞行器,向其求救。虽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使对方获知它们的处境,但它们觉得,到时候就会有办法的。它们的智慧目前达到的地步便是这样。

三、方舟

等呀等。可是黑暗的空间好生静谧,不见第二艘飞船,也不见第三者。生物和同类失望至极,愤恨不已,便又去看窗外的星空。

星空亮晶晶的。宇宙大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泄入荒凉的船舱和寂寞的心胸。于是它们又开始无话找话。多亏了语言——它本身大概也是一种生命形态,它们这样感激地想。

“狗娘养的,谁也不管我们了。”同类说。

生物说:“喂,看起来我们的世界已经毁灭了,我们俩是唯一的幸存者。”

同类说:“这大概是事故的起因。”又说:“但你说的跟圣经中的不一样。听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乘的是诺亚方舟?那么鸽子呢?”

圣经是什么武器?诺亚方舟又是何种疫病?为什么要提到鸽子!生物听了同类的话,痛苦地思索。它朦朦胧胧记起了一些往事,却不得要领。它自己也试探着说:“那也应该有性别之分。这种场合,通常是安排一男一女。”

同类谨慎地问:“什么场合?”

生物便又乱掉方寸。性别是怎么回事?一男一女又该干什么呢?一团模糊遥远的云,带着长刺的毛边儿,在它的神志中纵横切割。心乱与静谧不成对应。语言杀人!生物慌张地去看同类,发现它也在尴尬地打量自己。

“这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除非你真的记得。”生物黯然道。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但不是我们的过错。”同类说。

渐渐地它们的谈话中常有一个星球的名字出现。但由于没有年代坐标对其进行定义,它们断定这东西大概不具备什么价值,便把它抛在了脑后。

另外它们逐渐回忆起自己跟“人”这个词汇有关。这是一个沉重得有点可怕的概念,它们有这种感觉。

可是就算是“人”,也并不能说明它们是谁,因此也没有多大用处。于是它们令人遗憾地放弃了在这方面取得的进展。但是……第三者会不会是个女人?这种新的想法使生物的精神一振,忘乎所以地兴奋和慌乱起来。

四、威胁

飞船上没有白昼和黑夜,谁也不知宇宙中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轮到生物值班时,群星依然缄默,像做游戏的小孩绷住脸,看谁先笑谁就输。

生物晕晕乎乎坠入臆想。窗外的星星不知岁月地旋转着。那里的所有生物,也都如它们这样昏昏噩噩地活着、不知生来死往、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知目的地吗?

一瞬间它隐约闪念到,这正是它在昏迷之前向往过的生活。这正是一段如痴如醉之旅。但生物马上又确信整个航程是有目的的,只是它暂时忘记罢了。

生物蔫头蔫脑看向那第三张座椅,心里泡沫一般泛起没有指向的念头:第三者真的死了吗?还是仍在这艘飞船上?还是在什么地方跟着?如果它出现,它能告诉我一些什么?还有,女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