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的航程(第4/5页)

轮到生物登记。它看到原本堆得山似的冷藏柜里,各种食品已去掉三分之二。就它们两人,消耗量也格外惊人。由于有了那种新想法,生物看同类的目光便跟以前不一样了。

它有意只取不足量的食物,然后注意观察同类的反应。生物看见同类的眼睛,不觉愣了一下。它们布满血丝,似乎有怀疑和阴毒在其中一闪。

生物吓了一跳,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同类并不待生物捕捉到什么和证实什么,便表现出高兴和理解,拿了食物乐滋滋吃去了。

生物也开始吃自己的一份,才发现量确实太少了。这时同类过来把它的一些分给了生物。这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使生物的脸孔一热。

它也不让对方捕捉到什么,便挤出笑容说:“干脆再取一些吧。”

同类用手压住生物的肩膀不让它起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们必须节省。”它说,“我的确不太饿。你需要的话,自己去取一些吧。”

生物惭愧有加。它努力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以使它觉得它的软弱。但内心的情绪却终于释放于颜面。生物察觉到,自己对同类的歉意中充满厌恶。这时的它就像一个刻薄的可怜虫被人看穿了心思。但生物发现同类竟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尤其使它感到了深不可测的恐惧。

同类静静地看着生物的鼻尖说:“别想了。到了目的地一切都会好的。等我们恢复了记忆,我会发现,你原来一直是我的好搭档呀。”

听了这话,生物急忙答道:“尤其是现在这样子,我们面对同一个问题,克服同一种困难。这将是多么宝贵的记忆啊。我一定要把这次航程中的种种事情告诉我们的后代。”

我们的后代?可怜的生物又反复起来,一会儿觉得同类之外还有第三者,一会儿又觉得同类便是第三者。但它的想法并不能阻止食物的不断减少。它们加强了守卫,却没有发现小偷。

在没有捕捉到第三者之前,生物只好再次疑心同类在值班时偷窃了食物。它开始监视它。生物从主控制室舱门上方的小圆孔里观察它的工作。一连几次它发现它甚为老实,它的背影写满忧患。它那么专心地注视一无所有的太空,太让人感动了。

每当这时生物便深责自己错怪了对方,但同时它又非常热望同类去偷窃食物。飞船上缺少一个罪犯,这样便不能证明另一人的合法性。然而终究使它不安的是同类的无动于衷。

它知道生物在监视?它会不会也反过来监视生物或者它早已开始监视它了呢?生物便这么胡思乱想着,思维不断地颠来倒去,心中忽然涌起了思乡之情。它回忆起在它原来的世界上,它并不这么贪吃。

六、过失

飞船上没有白昼黑夜。时间继续大江东去毫不反悔。飞船亦仍坚持它顽固的航程。了无尽头。

生物和同类都更为沉默乏味。它们早已不再提第三者,但似乎二位都有同一种预感:冥冥中的第三者不久即要露面摊牌。是吉是凶,将真相大白。

但就在紧要关节,不幸的是,同类发现了生物在监视它。这打破了一切预定的安排。

它刚把头掉过来,便与生物透过门洞的目光对个正着——就像那次生物与第三者陷入的局面。同类无法看见生物的整张脸,就如同那次生物与第三者的对视。

同类或许以为遇上了第三者。它明显有些慌张和僵硬。

然后,它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这竟然花了那么长时间,而不像生物当时那样猛然一跃。

同类向生物威严而奇怪地走过来。轮到后者僵硬了。同类身后洪水猛兽般的群星衬托着它可笑的身体。

生物一边搜索解释的词句,一边想还有充足的时间逃逸。然而它却被一股力量固定,在原地没动。

生物知道自己的眼睛这时也一定布满血丝而且充盈着怀疑和阴毒,因为它看见同类越走近便越避开它的目光,步履也颤抖着缓慢下来。

生物相信此时同类尚未认出自己。它要溜走还来得及。同类走到门前,停住,伸出手来。生物绝望地以为它要去拉门把手,但那手却忽然停在空中,变成了冰枯的棍子。

生物看见同类的额上渗出血汗。仅仅一瞬间,经过长途航行中时时刻刻神经折磨的这个躯体,便在生物面前全面崩溃,昏倒下去。

这真是出乎意料。生物急忙推开门,过去扶起同类,拼命掐它的人中。一会儿后它睁开了眼。

“你疯了。我死了,你只会死得更快。”同类这么叫着,恐怖的眼白向外溢出,使劲把生物的手拨开。它一定以为生物要加害于己。

生物大喊:“喂,你看看我是谁。”

同类却闭上眼,摇头不看。生物这时犹豫起来。最后它决定把同类弄回休息室。但在出门的瞬间,同类猛地掐住了生物的脖子。

“叫你死!叫你死!”它嚷着。

“你干吗不早说,”生物也冲它吼道,“既然心里一直这么想来着!”

生物很难受。眼珠也凸了出来。生物掰不开同类的手。后者拥有相当锋利的指甲。

生物便仰卧在同类的身下,用牙齿乱咬它的衣服直至咬破肌肉,膝盖则冲它的小肚子猛格了一下。

这串熟练的连接使生物意识到它很早以前可能有过类似的经历。它全身酥酥的而且想笑。

同类立时昏了过去。生物翻了一百八十度,攀上同类的身子。它咬它面皮,也掐它脖子。这回它处理得自然多了。

同类喘出臭气。生物看见它脖子上的青筋像琴弦一样铮铮搏动,不由畏缩了一下。

同类便得了空挣扎。生物复加大气力。同类不动了。生物以为它完了。不料同类又开口说道:

“其实我一直怀疑你就是第三者……”

生物一对眼珠开始淌血。血滴到同类额头上,又流到它眼角。同类怕冷似的抽弹一下。生物的小便就在下面汩汩流了出来。

生物证实同类确实不可能再构成威胁之后,便去搜查它的房间,把什么都翻得凌乱。没见到藏起来的食物。它没有找到足以宣判它死刑的证据。

它这才醒悟,它并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一个什么生物(或一个什么“人”),就像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样。

生物感到小便流尽后的一种凄凉。这只是一个意外的失手。生物答应自己一定要好好原谅自己。

生物做完了一切,困倦不已,便横躺在了那三张椅子上。这时它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叫它。它浑身一激灵,探头四处寻找。然而仍然只有白色的金属墙围困着。那扇门紧闭,再没有什么物类倚立。

可是生物打赌的确听见了某个呼唤,尽管它以后再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