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4页)

“但这么个死法——”里克抗议道。

“没有痛苦。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他做了个手势,却找不到话说。

“我觉得我并不需要这么死。”菲尔·雷施说。

他们一起登上战争纪念歌剧院的楼顶,来到菲尔·雷施的飞车前。

菲尔·雷施坐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说:“我希望你用博内利测试。”

“我不能。我不知道怎么打分。”我只能依赖你解释读数,他意识到。那是不能容许的。

“你会告诉我真相的,对吧?”菲尔·雷施问,“如果我是仿生人,你会告诉我?”

“当然。”

“因为我真的想知道。我必须知道。”菲尔·雷施再次点上雪茄。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试图坐得舒服一点。但显然,怎么坐都不舒服。“鲁芭·勒夫特盯着看的那幅蒙克的画,你真的喜欢吗?”他问,“我没有一点感觉。艺术中的现实主义从来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喜欢毕加索和——”

“《青春期》是1894年画的。”里克简洁地说,“那时只有现实主义。你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但另外那幅,那个人掩着耳朵尖叫的——那可不是表现主义。”

里克打开他的手提箱,取出测试设备。

“解释一下,”菲尔·雷施边看边说,“你得问多少个问题才能下定论?”

“六七个。”他把吸盘递给菲尔·雷施。

“把这个贴到你脸颊上。贴紧一点。还有这束光。”他瞄准了一下,“会聚焦到你的眼睛上。不要动。尽量保持眼珠稳定。”

“条件反射的波动,”菲尔·雷施敏锐地抓到了要点,“但不是对物理刺激的反射。比如,你并不测量瞳孔扩张。那就是对口头问题的反射。我们称之为畏缩问题。”

里克说:“你觉得你能控制这种反射吗?”

“恐怕不能。或许最终能控制。但控制不了第一反应的幅度。那东西意识控制不了。要不是——”他中断了一下,“开始吧。我有点紧张,要是话太多了,我抱歉。”

“没事,只管说话。”里克说。一直说到坟墓里去吧,他想。只要你喜欢。对我没有影响。

“要是我的测试结果是个仿生人,”菲尔·雷施继续唠叨,“那你就会重新相信人类。但既然结果肯定不是那样,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设想一种意识形态,好容纳——”

“这是第一个问题。”里克说。设备已经安装完毕,两根指针都在微微颤动。“反应时间是一个因素,所以你得尽快回答每一个问题。”他从记忆中选出第一个问题,开始测试。

测试完之后,里克沉默地呆坐了一会,然后开始收拾设备。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菲尔·雷施说。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下轻松到几乎抽筋。“好了,你可以把枪还给我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等着。

“显然,你猜对了,”里克说,“关于加兰德的动机。他想离间我们。正如你所说。”他身心俱疲。

“你设计好新的意识形态了吗?”菲尔·雷施问,“能不能把我解释成人类的一分子?”

里克说:“你的移情和角色扮演能力有个缺陷。但属于我们测不到的那种,就是你对仿生人的看法。”

“我们当然不测那个。”

“也许我们该测测那个。”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从没对死在他手里的仿生人感到同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内心深处只把仿生人当成聪明的机器——跟显意识里的想法一样。然而,跟菲尔·雷施一对比,他立即发现很大的不同。他的直觉感到自己是对的。对人造物品的移情?他问自己。只是假装有生命的物品?但鲁芭·勒夫特是那样生机勃勃,完全不像一个模拟生命。

“你明白——”菲尔·雷施低声说,“这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们把仿生人包括在移情范围里,跟动物放在一起。”

“那样我们就不能保护自己了。”

“对极了。这些枢纽6型……它们会从我们身上碾过,把我们彻底压扁。你和我,所有赏金猎人——我们是枢纽6型和人类之间的一道屏障。还有——”他注意到里克又把测试设备取了出来,赶紧打住话头,“我以为测试已经结束了。”

“我想问自己一个问题。”里克说,“我要你告诉我指针的反应。告诉我刻度就行,我能计算分数。”他把吸盘贴在脸颊上,调整电筒,直到笔形光束直射入自己的眼睛。“准备好了?看着仪表盘。我们这次忽略反应时间,只要反应幅度。”

“没问题,里克。”菲尔·雷施亲切地说。

里克大声说:“我跟我抓到的仿生人一起乘电梯下楼。突然有人杀了它,没有一点预兆。”

“反应不大。”菲尔·雷施说。

“指针最高到了多少?”

“左边到了2.8。右边到了3.3。”

里克说:“女性仿生人。”

“现在指针分别到了4.0和6。”

“够高了。”里克说。他从脸颊上取下吸盘,关掉了电筒。“那是强烈的情感反应,”他说,“差不多是真人对大多数测试题的反应。除了一些极端的问题,比如将人皮用于装饰的那些……真正变态的那些问题。”

“这意味着——”

里克说:“我对某些特定的仿生人产生了移情。不是所有的仿生人,只有一两个。”比如鲁芭·勒夫特。所以我错了。菲尔·雷施的反应没有任何反常或反人道之处。是我反常。

他想,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类对仿生人产生过这种感觉。

当然,他又反思,我在工作上可能再也不会碰到这种情况。这只是一次性的个别现象,或许只是因为我对《魔笛》有感情。还有对鲁芭的歌声的欣赏,对她整个职业生涯的欣赏。以前肯定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至少他没有意识到过。对波洛科夫就没有同情。对加兰德也没有同情。还有,他意识到,要是菲尔·雷施被测出来是个仿生人,我大概也会就这么杀了他,感觉不到一丝同情,至少在鲁芭死后是这样。

真正的活人和人形物品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在那个博物馆,在那部电梯里,我与一个真人和一个仿生人在一起……而我对他们的感情却与应有的感情相反,与我的习惯感情相反,与职责要求的感情相反。

“你陷入困境了啊,德卡德。”菲尔·雷施说,觉得很可乐。

里克说:“我——该怎么办?”

“是因为性。”菲尔·雷施说。

“性?”

“因为她的——它的——外表很诱人。你从没想过这事吗?”菲尔·雷施大笑,“我们学过的,性在赏金捕猎行动中是一个重要问题。你不知道吗,德卡德,殖民地那里甚至有专门的仿生人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