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3/3页)

“你也看到了电视上的放大图像。”罗伊·贝蒂说,“那些笔刷的痕迹。”

“默瑟主义没有完蛋。”伊西多尔说。这三个仿生人有病,而且病得很重。那可是蜘蛛啊,他想。也许那真是地球上最后一只蜘蛛,就像罗伊·贝蒂说的。现在,蜘蛛没了。默瑟也没了。他仿佛看到了满满的灰尘和废墟,散布在整个房间里。他听到基皮正在往里冲,打乱所有的秩序,最终将赢得这个房间。他拿着那只空瓷杯,感觉到基皮在周围生长。他看到厨房的碗柜开裂破碎,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正在陷落。

他伸手扶住墙。他的手破墙而入,灰色的粉末悄悄流出,匆匆落下。灰泥碎片看上去就像外面的放射性尘埃。他在桌边坐下,可是椅腿就像空心烂管子一样弯曲了。他立即站起身来,试图重塑椅子,把它压回原来的形状。椅子在他手中裂开,原来连接着椅子几个部件的螺丝钉都露了出来,悬在半空中。他看到桌上的那只瓷杯上出现了裂缝,细密的线条就像藤蔓一样生长成一张大网。然后,杯子边缘掉下来一个碎片,露出了粗糙丑陋的内壁。

“他在干什么?”伊姆加德·贝蒂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要打破所有东西!伊西多尔,住手——”

“我没有。”他说。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想独处一会。他站在破破烂烂的沙发前,盯着泛黄的墙上斑斑点点的死虫斑痕。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虫子都已经离去了。他又想起了那具只剩三条腿的蜘蛛尸体。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很老了,他意识到。这些东西很早以前就开始衰败,这是阻挡不了的进程。这里已经被蜘蛛的死尸占领了。

在地板陷下去的坑里,许多动物的肢体渐渐显现出来。一只乌鸦的头,几根疑似猴爪的枯骨。一头驴子站在稍远处,一动不动,但显然还活着,至少还没开始腐败。他向驴子走去,感觉到地上一根根枯枝干草似的骨头,在他脚底下一一碎裂。还没等他接近驴子——他最钟爱的动物之一——一只闪亮的蓝色乌鸦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毫无反抗能力的驴子口鼻上。不要,他大声说。但是乌鸦已经迅捷地啄掉了驴子的一只眼睛。又来了,他想。又发生在我身上了。我会在这下面待很久,他意识到。跟以前一样。每次都要很久,因为这里什么都不会变化。到了某个阶段,甚至不会再腐坏。

一阵干燥的风吹得这里沙沙作响,周围的一堆堆骨头应声粉碎。即便是风,也能吹散它们,他察觉到。就在这个阶段,在时间停止之前。我希望我能记起来怎样从这里爬上去,他想。他抬头仰望,却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可抓。

默瑟,他大声说。你现在在哪儿?这是坟墓世界,我又回来了。但这次你没在这里陪我。

什么东西从他脚上爬过。他跪到地上,一下就找到了它,因为它移动太慢了。就是那只断腿的蜘蛛,靠着残余的几条腿断断续续地前行。他捡起蜘蛛,托在手掌心里。他意识到,那些骨头已经恢复形状。蜘蛛又活过来了。默瑟肯定就在附近。

风继续吹,吹散余下的骨头。但他感觉到了默瑟的存在。过来,他对默瑟说。从我脚上爬过,或者找个别的方式接触我。好吗?默瑟,他想。他大声叫:“默瑟!”

遍地的野草开始生长前进,旋转着钻进他周围的墙壁里。野草在墙里钻来钻去,直到它们成了自己的孢子。那些孢子膨胀,分裂,在已经千疮百孔的钢筋和水泥墙碎片里爆炸。但墙壁消失后,孤寂仍在。孤寂会尾随任何东西而来。除了衰弱暗淡的默瑟身影。老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一脸平和安详。

“天空是画上去的吗?”伊西多尔问,“放大以后真的会有笔刷的痕迹?”

“是的。”默瑟说。

“我看不到笔刷。”

“你靠得太近了。”默瑟说,“你必须离得远远的才能看到,像那些仿生人一样远。他们的视角更好。”

“这就是他们说你是骗子的原因吗?”

“我是骗子,”默瑟说,“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的调查也是真的。我是一个早已退休的老龙套演员,名叫阿尔·哈里。他们爆料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在我家采访了我,就像他们说的。他们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他们什么,什么都说了。”

“包括威士忌那件事?”

默瑟微微一笑。“那也是真的。他们的工作很出色。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老友巴斯特的爆料很有说服力。他们将很难理解为什么一切都没改变。因为你还在这里,我也还在这里。”默瑟的手横着一画,展示出眼前荒凉升起的山坡,那一幅熟悉的景象。“我刚把你从坟墓世界里提升上来,以后也会一直提升上去,直到你失去兴趣想要放弃。但你以后不要再搜寻我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停止搜寻你。”

“我不喜欢威士忌那件事,”伊西多尔说,“那降低了你的身份。”

“那是因为你是个道德高尚的人。而我不是。我不随意评断人,甚至也不评断我自己。”默瑟伸出一只握紧的手,手心向上,“趁我还没忘记,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打开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匍匐着那只断腿的蜘蛛,但所有断掉的腿都已经接回来了。

“谢谢。”伊西多尔接下了蜘蛛。他刚要再开口——

警钟大作。

罗伊·贝蒂吼道:“楼里有一个赏金猎人!关掉所有的灯。把他从那个共鸣箱前拖开。他必须准备好去应门。快点,把他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