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在别处,大群的驯鹿(第2/4页)

面对我的兴奋,妈妈笑了,她跟我讲了她小时候的故事。她很擅长讲故事,我几乎可以看得到她被困在肉体中时曾经受过的磨难。

“多可怕啊。”我想道。

“是吗?”她安静了一会儿,“对你来说,是很可怕。”

然后,她认真地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种我完全不想看到的表情,“蕾妮,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上次看到这种表情时,她告诉我她得离开我和这个家。

“我的研究提议通过了,”她想道,“我终于获得了为火箭注入燃料的许可,一个月后他们就会发射探测器。二十五年之后,探测器将会到达格利泽581号恒星系统,它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拥有一颗可以适宜人类生存的行星的恒星系统。”

妈妈跟我解释说,探测器将会搭载一个可以被赋予人类意识的机器人。当探测器登陆新行星时,会搭建一根指向地球的碟状天线,向地球发回其已经安全到达的信号。当我们收到信号后——也就是二十年之后——一名字航员的意识将会通过一台强大的发射机被发射到探测器,以光速穿过宇宙空间。一旦到达那里,宇航员便会依附在机器人身上,然后去探索那个新世界。

“我将会是那名字航员。”她想道。

我试着去理解这一切。

“所以另一个你会生活在那里,被植入金属肉体里?”

“不,”她温柔地想道,“我们还从来没能在不摧毁某个意识的情况下复制它的巨量运算。所以,要去那个世界的不是我的复制品,而是我自己。”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不来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反物质将发射机发射到那颗新星球上。光是为了收集足够的燃料来发送小探测器,就已经征用了好几百年的能量。我会尽可能多地将搜集到的数据发回来,但我会永远待在那里。”

“永远?”

她停顿了一下,更正道:“探测器会工作一段时间,但最终会停止运行。”

我想象着妈妈的余生将一直困在机器人中,而那个机器人最终会腐朽、粉碎在一个外星世界。我的妈妈会死掉。

“那么,我们只有四十五年在一起的时间了。”我想道。

她点了点头。

和正常生命的自然寿命——永恒——相比,四十五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有那么一会儿,我非常生气,无法思考。妈妈试着接近我,但我缩了回去。

我最终开口问道:“为什么?”

“人类的命运就是探索。就像你作为孩子必须成长一样,我们作为一个物种,也必须成长。”

这根本毫无道理。就在数据中心的宇宙中,我们已经有无尽的世界可以探索了。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甚至是多元的宇宙世界。在学校里,我们已经探索和放大了四元朱利亚集合的错综复杂——它是那么美,当我们飞翔其中时,我激动得发抖。爸爸帮那么多家庭设计了他们的多维世界,维数多到令我发晕。数据中心里有那么多小说、音乐和艺术品,够我们一辈子享受——即使我们的一辈子是无限的。与此相比,物理世界中区区一个三维行星可以给我们什么?

我只管自己想自己的,希望妈妈可以感受到我的愤怒。

“我真希望自己能像肉体的人类那样叹口气,”妈妈想道,“蕾妮,那不一样。数学的美和想象的景观固然很好,但它们都不是真实的。自从虚拟存在变得永恒之后,人类已经失去了某种东西。我们变得只关心自己,变得自满,我们已经忘了星球与世界。”

我没有回应,只是试着不要再哭。

妈妈将脸转开,“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

“你离开是因为你想要离开,”我想道,“你并不真的在乎我。我恨你,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妈妈没有回应,她的背躬下去了一点。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动,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虽然非常生气,我还是伸手轻抚着她的背。我总是无法对她硬下心来,这肯定是从爸爸那里遗传来的。

“蕾妮,你愿意跟我去旅行吗?”她想道,“一次真正的旅行。”

“接入飞行器接口,蕾妮,咱们要起飞了。”妈妈告诉我。

接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感觉被冲入我脑海的数据淹没了。我和飞行器的摄像头、麦克风连接了起来,它们把光和声音转译成我所熟悉的图形。但我同时也被连接到了测高仪、回转仪和加速计上,那些陌生的感觉是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摄像头显示,我们起飞的数据中心,是位于白色冰区中的一个黑色立方体。这里便是家,是宇宙中所有世界的硬件基地。它的墙壁打满了精美的蜂巢孔,以便冷空气进入内部对硅和石墨烯进行冷却,这里全都是高速运行的电子,而这些电子的模型则形成了我,以及其他三千亿人的意识。

我们继续上升,朗伊尔城中那一群群小正方体形的自动化工厂映入眼帘,接下来是阿德泛峡湾的深蓝色海洋和漂浮的冰山。巨大的数据中心令冰山都相形见绌,但峡湾却让数据中心看起来很渺小。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来没有真正地体验过物理世界。所有这些全新感觉带来的震撼让我简直“无法呼吸”,就像妈妈想的那样。我喜欢这些老式的表达法,虽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它们的意思。

运动的感觉令人头晕目眩,这就是作为一个拥有肉体的古代人的感觉吗?这种与地心引力的无形纽带反向拉扯的感觉?这让人觉得很受限制。

然而,这同时也让人觉得很有趣。

我问妈妈,她是如何在脑中进行那么快的运算、让飞行器保持平衡的。令受地心引力影响的飞行器悬停并保持稳定所需要的动态反馈运算超级复杂,我数学学得虽然很好,却完全没办法跟上。

“哦,我全靠本能,”妈妈笑着说,“你是数码人,所以你从来都没试过站起来保持平衡,对不对?这样吧,你来试着接收一分钟信息。现在试着飞。”

飞行比我想象的要简单。一些在我体内存在、而我从未意识到的运算法则开始进行运算,模糊却很有效,我真切地感觉到了怎样去平衡自己的重量以及推力。

“瞧,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妈妈想道。

在物理世界中飞行,比在多维空间中飘浮简直好太多了,根本没法比。

爸爸的思绪突然切入到我们的欢笑之中。他并没有来到我们身边,只是通过通信连线来到我们面前。“索菲亚,我收到了你留下的信息。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雨果。你能原谅我吗?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