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音(第2/4页)

我点点头,但并不是真的听懂了。

“我需要在你们身上先做几个运行实验,”医生说,“下周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结果。麻烦出去时在前台预约一下手术的时间。”

“喂,是乔吗?”

医生说话的声音十分平缓,颇有同情心,一听就是要带来不好的消息。我正在外面做最后的圣诞采购,周围人头攒动。我塞上另一只耳朵,认真倾听电话里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大约每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不支持增强视觉移植,遇到这种情况,身体会无情地攻击机器和大脑的接口,导致失明甚至更坏的结果。问题产生的原因尚未明确,但医学界一致认为有可能是遗传造成的;似乎有一些大脑不支持硬件升级。

我有些失望,但还不至于极度沮丧。和我已经习惯了的增强现实眼镜相比,一个增强视觉移植片好像只不过是前者的升级版。它们很流行,也许挺管用,但还不是必不可少。

“谢谢你。”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露西的基因和我一样,也不能接受增强视觉移植片。对于这个消息我没有过多在意,但她把这件事看得很严肃,开始着手调查我们这种缺陷意味着什么。

“看看这个。”她说着,亮给我一段网上找到的视频。

这是一段演示,告诉人们如何更好地利用他们的增强移植片。解说者是一名化学家,正解释移植片对他工作上的帮助。

“当我阅读一份关于蛋白质折叠的新算法的论文时,我在脑海里描绘它是怎样工作的。移植片抽取我脑中的这些图像,并将它们投影到我的眼睛里,让我可以真正地看见它们。”

屏幕分成两半在演示他的移植片的工作情况。一条长长的分子链的半透明模型,在他的视野中盘旋,自行折叠、盘绕,形成一个复杂的结。

“当我看见投影到眼中的图像时,只要想一想就可以立刻改变它。能在眼中真正看到这个演算,利用它就容易多了。好像只要我运用大脑,就有办法立即创建一个模型然后操纵它。”

他视野中的模型开始变化,显示出两条、四条、八条、十六条长长的分子链在空间折叠、旋转,方式各不相同。

“更绝的是,移植片能让多个视觉模型在我眼前同时并行工作。接受移植片之前,我脑海中最多只能一次构建两个选项,但现在,就像在大脑里装上了新的存储器,能让我掌握许多个在脑海中同时全速运行的选项。我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聪明了十倍。”

他脸上的兴奋显而易见。也许他有一点夸大效果,但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最开始得到那副增强现实眼镜时,我也对自己居然能办到那么奇妙的事感到诧异。只要在眼镜上设置正确的模式,我就能获得词语的定义、事物的百科解说,对于复杂的算术题也能瞬间得到答案。我一下子觉得聪明多了。

但没过多久,我发现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只是一种幻觉。能即时访问信息并没有真的让我变聪明。这副眼镜仅仅是一种工具,就像一个确实很好很快的计算器。我还是得靠自己去理解那些概念。

露西向我展示了更多的视频:一些设计师称,移植片反馈的画面能让他们更有效地进行创作,作品也更具独创性;一些医生称,移植片能让他们把最新研究与源于经验的直觉和本能相结合;患有孤独症的孩子们说,移植片能让他们理解其他人的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里所包含的情绪,并能将它们和自己的情绪状态联系起来。

“我想我们失去了一个好机会。”露西说。

我对她的担忧进行了驳斥。我告诉她,这些视频里宣称的智力提升是虚幻的。增强现实技术最终不能代替自主思考,而思考才是真正重要的。我的增强现实眼镜能让学习、查找东西和进行繁重枯燥的运算变得容易,而增强移植片有可能更胜一筹。但是,这类工具就好比计算尺和计算器,同数学推理所需要的在层层的抽象概念中游刃有余的能力和纯洞察力相比,它们对于数学家来说最终都不重要。

“我们不会受影响的。”我说。我从基本原理中推理,我的逻辑看起来无懈可击。

“露西,我能过来和你待一会儿吗?”

我闭着眼睛,手持电话,想找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单身公寓里一片狼藉,堆满了没洗的盘子、吃完的比萨盒子,还有撕掉的论文草稿——这篇论文我估计永远也写不完。

春天我一节课都没上,整整一个月没有离开过公寓,我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明年九月能不能回去完成我的博士学位。

我过去那种确定而简单的生活结束了,想到要面对父母的失望,我几乎无法承受。露西是我唯一的希望。

“当然可以。”她的声音很平静,颇使人安慰。她没有询问细节,也没有要求解释,只是单纯地接受了我的要求。“把旅行计划用邮件发给我。”

露西在佛罗里达市接我,我们开车行驶在9336号公路上,这是穿越佛罗里达国家公园沼泽地的唯一一条高速公路。虽然才刚到四月,但对我来说已经太热、太潮湿了,因为我读研时一直待在新英格兰,早已习惯了那里寒冷的春天。

露西看起来朝气蓬勃,她在生物学初级研究员的新职位上干得不错。感觉到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于是她接过了讲话活跃气氛的工作。她说了一些有关她同事的趣闻,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乐事和挑战。我很感谢自己只需要在一旁倾听。

我的小妹妹已经完全长大了,现在轮到她来保护我了。

我们在游客中心停下,以便我挑选几张明信片。从停车场到迎客中心的一小段路上,拇指大的蚊子和苍蝇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还好露西准备了杀虫剂。

她总是偏重实用的那个,她崇尚有用的解决办法。正是这个原因,当我遇到危机时总会想到求助于她。只要她从容地到场,我就感觉好多了。

四周是一片锯齿草的海洋,秋葵、橡树、枫树和朴树点缀其中,有时还能看到一些只比周围的泥灰土草原高那么几寸的小岛。路上只看到我们这一辆车,露西的脚一直踩在油门上。我坐在副驾,听到一连串微弱的砰砰声,那是巨大的苍蝇和蚊子撞在挡风玻璃上猝死的声音。

我没有看到让乌鸦们赖以为生的其他动物。那些乌鸦三三两两地出现在高速公路沿线,它们有目的地停在那里,仿佛等待什么事情发生。当我们的车驶过时,它们齐刷刷地对我们行注目礼。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它们不慌不忙地跳到我们身后的公路上。

“它们在干吗?”

露西瞟了一眼那些乌鸦,咧开嘴笑道:“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