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重担(第4/5页)

“是学校,”珍轻声说,“你找到的是孩子们学习的地方。”

克洛维斯博士点头赞许,“图画是基础,是他们的启蒙教材。他们教鲁拉小孩读写,多年后也教会了我们。”

酒会之后,珍和弗雷迪回到公寓。弗雷迪会在这里住两个月。这是他们俩第一次长时间相处,两人都有点紧张。

他们坐在一起喝酒,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落,然后在地上融化。

“给我讲讲最近几个月你们的大发现。”

弗雷迪搂住她,“我们确实有大发现。但是我们决定要保密,所以你绝不能说出去。”

珍表示自己口风很紧。

“我们又发现了一套《鲁拉史诗》的盘状模板。”

“哪里?”

“和发现第一套的地方很近,所有的发掘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我过去只是因为那里的名气和重要性,然后,为了消遣,我去做了个土壤样品分析,结果发现土里含有高浓度的铂金成分。”

弗雷迪抿了一口酒,冲着不耐烦的珍笑了笑。

“我觉得这很奇怪,因为铂金的性质很稳定,一般不会离解。于是,我又去发掘区域做了一次断层扫描。那台机器分辨率很高,可以发现第一次发掘中遗漏的细节。于是我发现,在克洛维斯博士停止发掘的地方,还有一个薄薄的空隙,一个圆盘状空洞。”

“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鲁拉人一定是用了化学蚀刻方法来制作那些铂金盘,很可能是王水,那是唯一可以溶解铂金的制剂。所以周围一定有储存酸液的地方。灾难发生后,圆盘被埋,年深日久,酸液渐渐渗出,腐蚀了下层的盘子,而上层则完好无损,最终被克洛维斯博士发现。

“但是,底层的模板并没有就此消失。酸液将铂腐蚀殆尽,盘子存在过的地方却留下了印记,也就是那些圆盘状的空洞。我们设法把液态树脂灌进洞里,然后引发聚合反应;之后再把它们挖出来,这样就得到了那些铂金盘的塑料模型,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真是聪明。”

“谢谢。你男朋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那么这些盘子又带来了什么新的发现?”

“还是老一套,你知道的,各种数字表格,深奥的谚语,奇怪的短故事,诸如此类。”

“有数字表格?”

“对,我们在旧盘子上也有发现。在地球上,这是典型的叙事诗或者口述作品的风格,因为需要大量使用数字列表来记载史实和数据。所以《鲁拉史诗》大概也一样。公布翻译版本的时候,我们删除了这部分。因为太无聊。”

“我能看看新章节吗?”

弗雷迪拿了一张纸给珍,“这是我翻译的。克洛维斯博士还没看。”

珍浏览了一遍:

从任务中付出愈多的人负担也减少。大[未知名词——某种机械,疑似武器?]加速胜利。首个冬天[某人A]从[某人B]购买[未知武器?]适用十冬,失去一万。在那首个冬天,[某人A]赢得两千和[附加某物?];第二个冬天,[某人A]得一千六百和[附加某物?];第三个冬天,[某人A]赢得一千二百八十。以此类推,直至最终,掌权者所言。

“我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些数字无聊了。我猜这些也同样不会出现在公开发行的版本中。这些加括号的是什么?”

“这些是史诗里的占位符,表示我不确定该如何翻译的词。等完成了,某人A大概会是英雄阿鲁森,某人B可能是他的朋友拜勒斯。这些名字是克洛维斯博士取的,读起来更顺畅。我们完全不懂鲁拉语言的发音,克洛维斯博士会制定发音规则,我们遵循规则。在出版之前,他还会猜测一下‘未知武器’是什么——可能换成剑之类。这样就完整了。”

珍大为吃惊,“我不知道《鲁拉史诗》有这么多额外的润色。”

弗雷迪耸耸肩,“翻译从来都不是精确的,而且我们的工作缺乏可参考的语境。你还记得克洛维斯博士跟你说的启蒙教材吗?那个很有帮助,但仍有很多模棱两可之处。如果你看到一幅动物的画,底下配个单词,你怎么知道这个词到底是单个动物的名字,还是动物的物种名称,还是特定某只动物的昵称,比如‘白毛’、‘跑’、‘老大’、‘动物的地位’、‘静止瞬间’,等等?你得看从上下文能不能猜出什么来。”

关于翻译的事情打乱了珍的思路。那些数字牢牢黏附在她脑海里不肯离去。她再次翻看那段话。

“弗雷迪,我明白这些数字了!它们表示贬值的量。这是双倍余额递减法。”

“是啥?”

“这是加速折旧计算法。等等,我再看看。”

她从架子上拿过弗雷迪的《鲁拉史诗》逐页浏览。

每个新生儿会帮助承担起贫穷人的负担。

“这里讲的是收入有限的情况下,儿童的抵税额。”

……负担永不会离去。

“这里说的是一般收入的课税办法,不管如何推算,总之目的是税收。每部法典里都有。”

……拜勒斯必须与你并肩,否则你便不得挑战……

“这是要求合伙人在合作过程中对征税估值达成一致。”

阿普森准备一战……

“我认为这是审判记录,是一个想要更改征税估值的纳税人的上诉程序。”

珍看着弗雷迪,眼中充满惊奇。

“《鲁拉史诗》并不是神秘的叙事诗。它是鲁拉人的税法。”

和克洛维斯博士的会面结束后,弗雷迪沮丧地回来。

“他认为你的想法很有趣,但你加入了过多的个人学科的偏见。做木匠的总认为什么都能用木头做出来。当律师的总想提起公诉。这是人之常情。你不是专业考古学家……”

“但是你知道我没错。”

弗雷迪不说话了。

“我知道那些是在说什么,”珍说,“克洛维斯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那会毁了他的声誉,但那声誉却建立在把税法说成是史诗这种信口开河的基础上。”

“这么说不公平!这是……”弗雷迪声音低下去,“……有多方面考虑。公众对鲁拉考古很有兴趣,我们的研究基金全仗公众的兴趣。如果把《鲁拉史诗》解读为税法,那很多人转眼就对鲁拉兴趣全无了。更别说教会怎么想……”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骗子和傻瓜……”

“但我们不确定你是对的,”弗雷迪大声说,“那只是假说。关于鲁拉文明有很多种假说。克洛维斯博士的解读本质上和你的解读一样,而他讲的故事更有趣。”

“税法本身就是个好故事!”

弗雷迪瞪着珍。珍知道,这次她说服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