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空之洞

众所周知,有一个“温水煮青蛙”的理论:青蛙在缓慢加热的锅里会被煮死,但如果扔到沸水里它会做出强烈的应激反应,有可能以舍命一跳而蹦出锅外。非常庆幸的是:人类面临的“局域宇宙塌缩”就是一锅沸水,它促使人类作出了最强烈的应激反应。其结果是:人类发现了真空之洞,从而一步跨进了“光速纪元”,而曾被寄予厚望的“可变比冲磁等离子体火箭”尚未出现就被淘汰了。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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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氏号》飞船上天后,那个荒岛试验场就封存了。卵生人技术是一朵技术的奇葩,但它从根子上说是一种“穷人的技术”,是为落后的化学驱动飞船配套的。现在,SCAC的核聚变技术已经实现突破,第二艘飞船肯定将是核动力飞船了,即老界岭会议上康不名所说的“可变比冲磁等离子体火箭”。它的最高船速将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到一点五,这样,飞船逃出灾变区域的时间大大缩短,大约为5000年这个数量级。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已经可以采用那种比较传统比较可靠的方式,即由活人来控制飞船,船员轮流冬眠加上在飞船中繁衍后代以渡过5000年的航程。飞船估计能装载一千名乘客,但能够携带所有地球人的DNA,这种方式当然更容易为人类所接受,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人类逃亡,是把真正的人类统绪和人类文明廓延到太空。而且在到达目的地后,可以依靠人类的智慧来应对不可预测的环境,不需把希望寄托在所谓“上帝的技术”上。

所以,卵生人技术这朵奇葩其实是一株昙花,一次怒放之后便立即凋零。现在只有乔治·雅各比仍住在这个荒岛,他说想静下心来,把这项技术好好整理一下,打磨一下,然后——“封存起来,留给有考古癖的后人。”他苍凉地说。

一辆中型快艇在浩淼的水面上疾驶,在船后留下三角形的尾波。船上坐着近20名乘客,肤色各异,大都穿着随意。此刻乘客都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辽阔的湖面风光,看着空中拖着长腿飞行的水鸟。《乐之友基金会》副会长葛其宏坐在船尾,笑嘻嘻地对船长说:

“甭开得太快,今天要特别注意安全。知道不?这18个人都是天体物理学家、宇宙学家、量子力学专家、相对论专家,是物理学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要是一翻船,得,物理学得倒退100年。”

船长啐他一口:“呸呸,你真是个乌鸦嘴。我说葛会长,你好歹是个当官的,也得学点当官的范儿。”

葛其宏仍然笑嘻嘻的:“那还用学?想当年我当报社总编时就很有当官的范儿啊。不过,这十几年跟着乐之友们学坏啦,这里的人都爱胡说八道,也从不忌讳把‘死’字挂到嘴边。”

前面一位乘客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回头用不流利的中文说:“葛先生说得夸张了,倒退不了100年的。”他认真想了想,“大概能倒退20年吧。”

葛其宏没想到这些外国客人还有懂中文的,伸伸舌头不再胡说了。他掏出电子记事本看看客人的资料,认出那人是英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罗格。这家伙刚才纠正了葛其宏的“夸张”,但他那个相对平实的估计(物理学得倒退20年)反倒让葛其宏看到了他真正的自负。罗格的同座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有明显的白化病症状,皮肤在雪白中透出粉红,浅蓝色眼珠,头发和汗毛是极淡的金色。这会儿他疑问地看看罗格,显然是问他与中国人在说什么。罗格解释了,那人微微一笑,简短地说:

“减五年。我水性好。”

葛其宏低声给船长翻译了,船长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吐吐舌头。这些大鼻子,一个比一个狂!罗格船长知道他俩打的什么哑谜,笑着解释,“是不是笑他吹牛?不过,这位泡利先生确实不简单,著名量子物理学家,科学界公认的聪明脑瓜,在门萨协会里也是顶级成员。”

船长悄悄问什么是门萨协会,葛告诉他,是西方的高智商者的协会,用句大白话就是“超级天才俱乐部”。船长敬服地看看那俩人,悄悄触触葛的胳膊,低声问:

“他们来这儿干啥?”

葛其宏也低声说:“是楚天乐和贺梓舟邀请的,说要进行一次重要的投票。至于投票表决的具体内容嘛——”他有意卖关子,“对不起你了,它正好保密到我这一级。”

荒岛到了。船长系好缆绳,帮扶着客人上到岸上。马先生立在码头迎接客人,他已经77岁,脸上满布老人斑,身体状态不好,枯干削瘦,皮肤松弛。66岁的天乐妈和17岁的柳叶在旁边照顾着他,乔治也在身边。柳叶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皮肤微黑,眸子清澈,一头浓密的黑发尤其惹眼。马先生对客人道歉:

“很抱歉,楚天乐夫妇、姬院长和贺梓舟都不能来迎接你们,因为贺老,即贺国基办事处的第一任主任,昨天去世了,他们赶去参加葬礼。不过他们已经返回了,航班马上就抵达南阳机场,然后坐直升机赶来,最多一个小时吧。”客人都下船了,在他周围聚齐。快艇返回,葛其宏也跟船走了。马士奇说,“他们回来前,先请乔治领大家在岛上参观一下吧。这儿可以说是卵生人的伊甸园,很有历史意义的。”

乔治平淡地说:“其实,说它是卵生人的墓地更为贴切。”

他领着18位物理学家参观,首先观看了那两个最先孵化的蛋壳。裂开的蛋壳仍保持着原来状态,随便斜躺在地上,上面加了透明的半球形玻璃罩。罩内的沙面上还能看到一些凌乱的小脚印,脚印很清晰,但只到罩壁处就中断了,外面的脚印已经被三年的风雨抹去。乔治介绍说,这个荒岛上一共进行了十次孵化,共投入了一百枚人蛋,最终成活了13人。可惜留下脚印的只有此处,因为其它11枚孵化成功的蛋都位于草坡。物理学家们默默地瞻仰着,看了很久,这些破碎的蛋壳,尤其是这些半途中断的小脚印,激起了众人的澎湃心潮。

这些脚印能不能出现在某个星球上?谁都不敢打保票。

再往前走,同样的半球形透明罩罩着其它残破的蛋壳,有少数人蛋还是完整的,没有孵化。乔治苍凉地说:

“你们知道的,《禇氏号》启航三年,飞船的信号已经收不到了,船上的13名卵生人幼儿,连同500万个人类受精卵,连同自愿去看护他们的禇贵福老人,究竟是死是活,只能托付给不可知的命运。”他叹息一声,“如果事先想到《禇氏号》离开后我会无事可干,我一定去顶替禇先生那个角色。”稍停他补充道,“禇先生是一位伟人。想起与他初次见面时我曾有过不敬之语,真是惭愧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