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不,谢谢,戴维森上尉。”这位专家说完便朝实验室的小屋走去。基斯被那该死的鹿弄得心神不宁,像是疯了。不错,它们是一种了不起的动物。第一次在史密斯岛看见它们的景象仍在戴维森的记忆中栩栩如生:那一大片红色的影子,肩宽两米,细细的金色鹿角像一顶皇冠。这种敏捷、勇敢的野兽是你能想象出的绝佳狩猎动物。而地球那边,无论是落基山脉还是喜马拉雅公园,现在都开始使用机器鹿了,真的鹿几乎绝迹。这些活鹿是猎人的梦想,因此,也必将遭到猎杀。哼,就连野蛮的睽嗤也用他们那简陋的小弓箭猎杀它们。鹿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猎杀。可怜的老基斯心肠太软,看不清这一点。实际上这家伙脑子很聪明,只是不太现实,态度不够强硬。他不明白人一定要站在强势的一方,否则必输无疑。识时务者为俊杰,真知灼见,就像西班牙人征服新大陆那样。

戴维森大步穿过居住区,晨光铺洒在大地上,温暖的空气中散发着木料和炊烟的清甜气味。作为一个伐木营来说,这儿的一切显得整洁有序。在短短三个地球月,两百个男人便驯服了相当大的一片荒野。史密斯营:防腐塑料建造的几个巨大的测地塔,睽嗤劳工搭建的四十座木板屋。还有锯木厂,那儿的火炉吐出一丝青烟,飘过那大片的原木和成堆的木料;坡上,是停放直升机和重型机械的飞机场与大型预制机库。这就是伐木营的全部家当。但他们初来此地时简直一无所有,全是树。黑黢黢挤作一团、杂乱纠结的树木,一望无际,毫无价值。一条凝滞的河流被树木压盖,几近阻塞,几座睽嗤的小棚子隐藏在树林里,还有小群赤鹿、毛茸茸的猴子和鸟类。天地间长满了树。树根、树干、树枝、树叶遍布头上和脚下,目力所及,满是无穷无尽的林木和树叶。

新塔希提主要是水,遍及各处的礁石和大小岛屿切割出一片片温暖的浅海,五大岛屿有绵延两千五百公里的弧形海岸线,占据了星球西北的四分之一。这斑斑块块的土地上全都覆盖着树木。陆上是森林的海洋。面对新塔希提,你的选择要么是水和阳光,要么是树叶和黑暗。

但是现在,人类来到这里终结黑暗,把杂乱无章的树木变成整齐的锯木板,这些材料在地球上比黄金还要珍贵。严格说来,黄金可以从海水和南极的冰层中获取,但木材不能;木材只能取自树木,它一直是地球不可或缺的奢侈品。如此一来,外星球的森林就变成了木材。两百个人带着自动电锯和拖车,三个月来已经在史密斯岛上砍伐出了一片片长条地带,总共八英里宽。最靠近营区的条状地上的树桩已经变白、腐朽;经化学处理后,它们就会沉入地下,在永久移民——那些农耕者——到史密斯岛落户时化作肥沃的泥土。农耕者只消播撒种子,任它们在土壤中发芽生长。

这种事情以前曾发生过一次。说来奇怪,新塔希提的确等待着由人类来接管,证据明摆在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地球,时间大约在一万年前,而进化的路径如此接近,让你一眼就能认出那些生物:松树、橡树、胡桃树和栗子树、枞树、冬青树、苹果树和白蜡树,以及鹿、鸟、老鼠、猫、松鼠、猴子。海恩-戴夫南特星球的类人生物自然要声称这是他们在殖民地球的同时完成的伟业,但你如果把这些外星人的话当真,就会发现,他们声称自己在银河系的每个行星都落了户,他们创造了一切,从性别到图钉一概拜其所赐。有关亚特兰蒂斯的种种设想则更现实些——这里很可能就是一个失落的亚特兰蒂斯殖民地。不过,这里的“人类”已经灭绝。按照从猿到人的发展脉络,取代他们的最切近的物种就是睽嗤——一种身高一米、浑身长满绿毛的生物。说他们是外星人倒也不错,但离变成人类可差得远,他们还没有完成进化。再给他们一万年或许可能。但人类征服者先到一步,现在,进化的步数不再是千年一轮回的随机突变,而是以地球舰队恒星飞船的速度向前推进。

“喂,上尉!”

戴维森转过身,他的反应稍稍慢了一微秒,但这已足够让他恼火。这该死的星球有些不对劲,金色的阳光和朦胧的天空,温和的风中夹杂着腐殖土和花粉味道,让你感觉迷迷瞪瞪的。你就这么闲荡着,心里想着历史上的征服者,想着天命不可违之类,你的动作就渐渐迟滞下来,跟个睽嗤一样。“早上好,欧克!”他对迎上前来的那个伐木工头说。

黑瘦硬朗的欧克纳纳维·纳博就像一根钢丝绳,跟基斯的体格恰好相反,脸上也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能耽误你半分钟吗?”

“当然可以,你有什么烦心事儿,欧克?”

“是那帮小杂种。”

他们背靠着栅栏上的一个开口处,戴维森点上他今天的第一支大麻烟卷。阳光斜射下来,混合着蓝色的烟雾,让人暖洋洋的。营地后面的森林是一条四分之一英里宽的未砍伐地带,充溢着清晨森林里惯有的微弱、持久、躁动而又匆忙的清脆噪声。这片空地很像是20世纪50年代的爱达荷,也像19世纪30年代的肯塔基,或者公元前半世纪的高卢。“啾——啾。”远处一只鸟在唱。

“我真想摆脱他们,上尉。”

“睽嗤?你要怎么摆脱,欧克?”

“让他们赶紧滚。厂里的活儿他们不会干,我们要倒贴养活他们。他们本身就是个该死的麻烦。他们根本就不干活。”

“你要知道怎么使唤他们,他们会干的。营地就是他们建造的。”

欧克纳纳维黑曜石般的脸阴沉下来。“是啊,我想,因为你有对付他们的技巧。我没这本事。”他停顿了一下,“我参加过远征训练班,应用历史课上说,奴隶制从来都不管用。从经济角度看完全划不来。”

“不错,但这算不上奴隶制,亲爱的欧克。奴隶指的是人。如果我们养奶牛,你能说牛是奴隶吗?不能。再说,这办法很管用。”

工头表情漠然地点点头,但他又说道:“他们太小了。我有意惩罚那些懒散固执的,可他们就坐那儿挨饿,什么也不干。”

“他们是小,这点不错,但别让他们把你骗了,欧克。他们很顽强,有很好的耐力,不像人类那样知道疼痛。你把这事儿给忘了,欧克。你以为打他们就跟打孩子似的。我告诉你,其实这跟打机器人一样。你肯定跟他们中的女性睡过吧,你知道,她们就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没快感,也没痛苦,不管你干什么,她们都像床垫一样平躺着。他们全都是这副样子。大概他们的神经比较原始,不像人类那么完善,就像鱼一样。我给你讲件怪事:我当初在中心镇,还没来这儿之前,有次一个驯化了的雄性睽嗤朝我扑过来。我知道人家都说他们从来不会打架,但这个家伙发了疯。好在他手里没有武器,否则他就会把我杀了。我他妈的差点儿没弄死他,这才让他停手。可他还一次次往我这儿扑。他被打得惨不忍睹,可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感觉。就好像你用脚使劲儿踩一只甲壳虫,可它却不知道自己被踩扁了似的。你看这儿——”戴维森低下他那头发剃得很短的脑袋,给他看耳朵后面的一个肿块。“差点儿就脑震荡,当时我已经敲断他一只胳膊,把他的脸打成一团烂酱,可打下去他再扑上来,打下去再扑上来。问题是,欧克,睽嗤生性懒惰,他们是哑巴,狡诈叛逆,又感觉不到疼痛。你得跟他们来硬的,什么时候也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