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但他的朋友,那个温和高贵的、救了他的性命并背叛了他的梦的人,留波夫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在塞维尔附近,在黑夜的某处走着,无法看见,死神一般平静。

一群从通塔尔来的人迎面碰上了塞维尔——他兀自在黑暗中逡巡,哭泣着,诉说着,被梦掌控;他们带上他,迅速返回恩托尔。

在临时将就的男人之舍——一间在河边草草搭起的帐篷中,他无助而又狂乱地躺了两天两夜,由那些老人照料着。这时,人们不断来到恩托尔,继而又离开这里,回到埃申之地,那个曾被称作中心镇的地方,埋葬死去的自己人和那些羽曼:自己人死了三百多,另一方的人数超过七百。大约五百个羽曼被锁进囚禁营——睽嗤曾经的围栏里。那里空空如也,隔得较远,因而未被烧毁。有很多人逃亡,有些跑到了远远的南部砍伐营去了,那里未受袭扰;那些仍在森林或者“砍平之地”藏身、流浪的人则被追捕。有些被杀掉,因为很多年轻的男女猎手依然听见塞维尔那“杀掉他们”的声音。其他人将那杀戮之夜抛在身后,只把它当作一场噩梦,应该做如此理解,以免再次发生。面对一个蜷缩在灌木中的饥渴、疲惫的羽曼,他们无法杀死他。这样,就有可能是他杀死了他们。也有由十到二十个羽曼组成的团伙,带着伐木用的斧头和手枪,虽然弹药所剩无几。这样的团伙被跟踪,等到藏在森林中的人足够多,再围住他们,压制他们,把他们捆绑起来,带回埃申。这些人在两三天之内悉数被擒,因为索诺尔的这部分地区聚满了森林居民,从来没人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哪怕连这一半或者十分之一的人都没见过。仍然有人从边远城镇和其他陆地赶到此地,另一些人则已经动身回家。抓捕回来的羽曼跟原来那些围栏里的人放在一起,尽管那里人满为患,那些窝棚对羽曼来说过于窄小。他们有水供应,一天给两顿饭食,时时有两百个全副武装的猎手监视警戒。

埃申之夜的第二天下午,一艘飞船自东面呼啦啦飞来,降低高度像是准备着陆,接着又突然向上直冲,像一只猛禽错过它的猎物,在降落场的废墟上,在烟气袅袅的城市和“砍平之地”的上空盘旋。瑞斯万曾监督摧毁所有的无线电,或许是无线电静默才把飞船从库什尔或瑞什沃引来,那边有三个羽曼的小城。围栏中的囚徒冲出房子,每当飞船飞过头顶,或者用小降落伞往围栏里投下一件东西时,他们便朝它大声呼喊。最后飞船呼啦啦升上高空飞走了。

目前在艾斯珊还剩下四艘类似的有翼飞船,三艘在库什尔,一艘在瑞什沃,它们全是那种能坐四个人的小型飞船。它们还可以携带机枪和火焰喷射器,因此瑞斯万和其他人十分担心,而塞维尔此时正躺在那里,远离他们,行走在另一个时间的神秘之路上。

直到第三天他才醒来,进入世界之时,他变得消瘦、晕眩、饥饿而沉默。在河中洗过澡,吃了东西后,他听取了瑞斯万和拜耳的女头领,以及其他被选出的首领们的汇报。他们告诉他,当他在睡梦中的时候世界发生了什么。听完他们的话以后,他环顾这些人,他们随即看见他现出神灵之像。埃申之夜令人厌恶和恐怖,有些人产生了怀疑。他们的梦烦乱不安,充满血腥和火焰;他们周围都是些陌生人,人们从四面八方的森林聚集此地,几百几千,像鹞鹰趋于腐肉一般,没人认识对方:这让他们觉得似乎到了尽头,一切都变了样子,好日子一去不返。但塞维尔在这儿让他们想起了事情的本质。他们的苦痛获得了安慰,他们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杀戮已经完成。”他说,“要让大家都明白这一点。”他环顾周围的人,“我要跟囚禁营里的人说话。他们那边领头的是谁?”

“吐绶鸡、啪嗒脚、湿眼。”前奴隶瑞斯万说。

“吐绶鸡还活着?上帝。扶我起来,格瑞达,我的骨头软得像鳗鱼……”

他双脚着地,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一小时内他便动身前往埃申,从恩托尔要走两个小时的路。

他们到达那里,瑞斯万爬上一架搭在囚禁营围墙上的梯子,用教给奴隶的那种混合的英语大声吼叫着:“道格——到门口来,干脆——利索——快!”

在下面那些低矮的水泥棚舍之间的通道上,有些羽曼叫嚷着,向他扔土块。他躲闪着,继续等在那儿。

老上校没有出来,但那个他们称作“湿眼睛”的戈塞跛着脚从一座小屋走了出来,朝瑞斯万喊道:“上校病了,他出不来。”

“是什么病?”

“是肠胃病,一种水源传染病。你想干什么?”

“说说话——我主上帝。”瑞斯万低头看着下面的塞维尔,用他自己的语言说,“吐绶鸡藏起来了,你想跟湿眼睛说话吗?”

“好吧。”

“守住这边的大门,弓箭手们!——到门这边来,戈塞——先生,干脆——利索——快!”

大门开了一条缝,很窄,时间也很短,刚好让戈塞从里面挤出来。他一个人站在门前,面对塞维尔带来的这群人。他瘸着一条腿,那条腿在埃申之夜受了伤。他穿着一件破睡衣,上面沾着泥点,已被雨水浸湿。他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铺散在耳朵周围和前额上。他的重量两倍于俘获他的人,僵直地站在那儿,带着一种坚强、愤怒的悲苦之情。“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必须谈一谈,戈塞先生。”塞维尔说,他从留波夫那儿学到一口通达易懂的英语。“我是艾士瑞斯白蜡树族的塞维尔,是留波夫的朋友。”

“是的,我知道你。你想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杀戮已经结束,如果你我的人民之间可以达成承诺的话,要是你能把你们在南索诺尔、库什尔和瑞什沃伐木营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都到这儿来,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你们可以在这块已死亡的森林上生活,种植你们作物的种子。砍树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了。”

戈塞露出急切的表情:“那些营地没有遭袭吗?”

“没有。”

戈塞一言不发。

塞维尔看着他的脸,然后又说道:“我估计,你们活在这个世界的人还剩不足两千。你们的女人已全部死亡。别的营地还有武器,你还可以杀死我们不少人。但我们掌握了你们的一些武器。再说我们人数众多,你们无法杀绝。我认为你应该了解这一点,因此你没有让飞船给你们运送火焰喷射器,杀死那些警卫,然后逃走。这样毫无用处,我们的确人数众多。如果你跟我们定下承诺则最好不过了。然后你们就可以安然等待,直到来一艘大船将你们从这个世界带走。这应该是在三年以后,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