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EEN 第一十六章 穿越火山(第2/4页)

德拉姆内火山正在喷发,冻雨落到嘴唇上都带着烟和硫磺的气味。西面终日一片漆黑。不时,云、冻雨、冰等等一切都会全部变成暗红色,随后又慢慢褪回到灰色。脚下的冰河也在微微地颤抖。

埃斯克齐韦·雷姆·伊阿·赫尔曾经提出过一个假说:欧格瑞恩西北部及列岛地区的火山活动在过去一两万年间日益活跃,这预示着冰原世纪即将终结,至少冰原会后退,会出现间冰期。火山释放出的二氧化碳进入大气层后,假以时日,将形成一个保温层,留住地表反射的长波热能,而太阳热能可以直接进入大气层,不会有任何损失。他认为,到最后,全球的平均气温将升高大约华氏三十度,最终达到华氏七十二度。幸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艾说,地球上的学者也提出过类似的理论,以解释地球最近的一次冰川世纪至今仍在逐步消退的现象。所有这类理论都无法驳倒,但也无法证实。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冰原为什么会产生,又为什么会消失。这是一片「无知之雪」至今无人踩踏。

德拉姆内山矗立在黑暗之中,它的上方如今燃烧着一大团颜色阴沉的火焰。

山内尔姆月爱普斯日。里程表显示我们今天走了十六英里,不过从直线距离来说,我们离昨晚的营地还不到八英里,仍在两座火山之间那个冰山口里。德拉姆内火山还在喷发。大风吹开沸腾翻滚的灰烬、烟雾以及白色蒸汽的时候,就能看到道道火苗如蠕虫一般顺着黑色的山坡往下蠕动。空气中充斥着一种细微的嘶嘶声。这声音连绳不绝,无处不在,如果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反而听不见;但它又无孔不入,能钻进人身体的每一处缝隙。脚下的冰河不住颤抖,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暴风雪也许在裂缝之间搭起过冰桥,现在冰桥已荡然无存。我们来来回回地走着,寻找着一处裂缝的尽头,好让雪橇通过,接着又寻觅下一处尽头。我们想往北走,却总是被迫向西或向东。我们上方的德雷米戈尔山跟德拉姆内山同声共气,都在隆隆作响,喷吐着污浊的烟雾。

今天早上,艾的脸被严重冻伤了。我偶尔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鼻子、耳朵和下巴都成了死灰色。我用力揉他的脸,总算把他救了回来,没有留下后遗症。不过我们还是得更加小心才行。从冰原上呼啸而下的狂风足以致人死命,而我们却必须顶风而行。

真希望能赶快离开这条夹在两个不断咆哮的怪物之间、布满裂缝和褶皱的冰河。山脉适合用眼睛观览,不适合用耳朵倾听。

山内尔姆月阿尔哈德日嗍麸雪,气温介于华氏十五至二十度之间。今天我们走了十二英里,有效距离大约五英里。戈布林冰原的边缘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高耸在我们的北面。现在我们看到的冰河宽达几英里:介于德拉姆内山跟德雷米戈尔山之间的那个「手臂」从这里看来只是一个指头而已,我们现在所处的则是「手背」的位置。从帐篷所在的地方回头远眺,只见众多冒着滚滚黑烟的山峰横亘在冰河中,将冰河割裂开来,河面也变得不再平静。而在我们的前方,河面愈来愈宽、愈来愈高,超越了那些黑黢黢的山脊,缓缓地蜿蜒而上,与远处掩映在云层、烟雾和飞雪中的冰墙相接。火山渣和火山灰随雪飘落,有的厚厚地铺在冰面上,有的嵌进了冰层中。这样的路面适于行走,拉动雪橇却很艰难,滑板的涂层也急需修复。有那么两三次,火山岩落在我们身边。这些石头呼啸着降落下来,在冰面上烧出一个个大洞。火山渣随雪飘落。这是一个处于形成过程中的世界,肮脏,一片混沌。置身其中、向着北方迤逦而行的我们显得那么的渺小卑微。

赞美这未竟的造物!

山内尔姆月尼德哈德日。早上雪停了;天阴,有风,气温大约华氏十五度。我们脚下这条有着众多支流的大冰河从西面注入峡谷,现在我们已在冰河的最东头。德雷米戈尔山跟德拉姆内山已经基本上被我们抛到了身后,不过德雷米戈尔山陡峭的山脊依然耸立在我们的东面,几乎与视线平行。

我们一路爬行,现在必须做出选择:是沿着漫长弯曲的冰河往西走、慢慢登上冰原呢,还是直接攀爬今晚营地以北一英里处的冰岩峭壁,这样可以缩短二三十英皇的路程,但是很危险。

艾倾向于冒险一试。

他这个人身上有个脆弱的地方:他完全不会自我保护,就连生殖器官也总是露在身体外面;不过他很强壮,强壮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不敢肯定他拉雪橇的耐力是否强过我,不过他拉得确实比我猛比我快——力量是我的两倍。遇到障碍物时,他不管从前面还是后面都可以抬起雪橇,而我除非进入多瑟状态,否则是抬不起那样的重量的。与他的脆弱及强壮相配的是,他很容易泄气,也很容易斗志昂扬,脾气暴烈而急躁。我们这些天来迟缓又艰难的爬行让他心力交瘁。如果他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人,我会觉得他是一个懦夫。不过他绝不懦弱。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英勇无畏的人。他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准备,迫切地要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悬崖考验。

「火焰和恐惧是好仆人,但如果受它们的制约,它们就会成为最坏的主人。」他让恐惧为他效力,我却差点任由恐惧带着我绕远而行。他身上兼具勇气和理智。这本来就是一趟艰险的旅程,寻求安全路线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些路线是毫无意义的冒险,我们当然不会走;但绝没有一条路线是安全的。

山内尔姆月斯特里斯日。运气太糟了。我们花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把雪橇拉上山。

狂风大作,嗍麸雪夹杂着密集的火山灰。大风从西边盘旋而至,漫天都是德拉姆内山的火山灰,暗无天日,一片漆黑。到了这上头,冰面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但我们攀爬一处倾斜悬崖时,山体却发生了一次剧烈的震动。嵌进冰面的雪橇被震松了,我也被跌跌撞撞地拖出了四五英尺远。幸好艾的力量很大,牢牢地抓住了雪橇,我们才没有跌回崖底。那高度恐怕有二十多英尺,如果我们中有一个摔断了腿或胳膊,我们俩也许就全完蛋了。危险无处不在——身处其境时,就越发地恐怖。我们身后,白色水汽笼罩了低处的冰河山谷,火山熔岩已经跟冰层相遇。我们没有退路,只好明天继续向西,对西面更远处的陡坡发起进攻。

山内尔姆月伯尔尼日。运气还是很差,我们只得继续西行。一整天都暮气沉沉的。我们呼吸时觉得很疼,不是因为寒冷(因为刮西风的缘故,即便是夜间,气温也在零度以上),而是因为吸入了火山灰和烟气。这两天工夫算是白费了,我们手足并用,爬上一座座陡峭的岩壁和冰岩,却总有无法攀爬的光滑冰面或是陡崖拦在眼前。我们继续努力,但却一再受挫。艾被弄得筋疲力尽,怒气冲冲。他似乎要哭了,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估计他觉得哭泣不吉利、不体面。即便是在我们逃亡生涯的最初那几天,他身体不适、极度虚弱时,也是背着我偷偷流泪的。这里面有个人、种族、社会和性方面的原因——我是怎么也猜不出艾不让自己哭泣的原因何在。不过,他的名字本身就像一声痛苦的大叫。那还是在埃尔亨朗、我初次听说他的时候,现在看来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听说出了个「外星人」,于是问起他的名字,我听到的是宛若黑夜里从人类喉头发出的痛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