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EEN 第一十八章 穿越冰原(第4/6页)

西勒姆,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仍然那样瞪着我,我还以为他没有理解我的话,事实上他是理解了。「唉,还是有的啊。」他说。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你讲的是我的语言。」

「你听不懂我的语言呀。」

「你也说过,心语牵涉到言语,我知道……我原来还以为这是一种心领神会——」

「通感和神交不是一回事,当然,两者并非全无关联。正是通感让我们今晚有了感应。但在真正的心语交流中,大脑的言语中心要被激活,而且——」

「不,不,不要说了。——以后再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用我兄长的声音说话呢?」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这个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跟我说说他的情况吧。」

那夙思……是我的亲哥哥,叫阿瑞克,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他年纪长我一岁,本来会成为伊斯特尔领主。我们……我之所以离家外出,你知道,正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去世已经十四年了。」

我们都沉默良久。我无法知道,也不能问他话语中有何深意:他讲这些已经费了很大力气。

最后我说:「用心语跟我讲吧,西勒姆。叫我的名字吧。」我知道他能做到。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达成,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我们彼此的位相已经协调一致,再说他目前还不知道如何主动立起屏障。如果我是个倾听者,我完全可以听见他的思维。

「不行,」他说,「不行,现在还不行……」

但是,不管如何震动、敬畏、恐惧,他都无法长久地抑制住他永无餍足、不断超越自我的求知欲。在他再次关掉亮光之后,我突然从内心深处听到了他结结巴巴的话语——「金瑞」——即便是在说心语的时候,他也无法准确地发出「利」这个音。

我马上作出回应。黑暗中,他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恐惧的声音,其中又带着些微的满足之意。「够了,够了。」他大声说道。又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安睡了。

他学得十分艰难。并不是因为他缺乏天赋,没法掌握这项技能,而是因为这项技能深深地震动了他,他无法将这种交流方式视为当然。他很快就学会了建立屏障,但我猜想,他可能总觉得这些屏障靠不住。数百年前,当第一批神交术引导师从罗卡农星球返回、向我们传授这门「终极技艺」时,我们所有人大概也都是这样的。格森人尤其注重完整性,所以他们也许会觉得心灵感应语言是对这种完整的侵害和破坏,于是很难接受。或许这只是伊斯特拉凡自身的个性使然。我用神交术跟他交流,他听到的却是一个死人——他死去兄长的声音。在他和他的兄长之间,除了爱与死亡之外,我不知道还存在别的什么,但我发现,每当我向他传输心语时,他就会显得很畏缩,似乎我触碰到了他的一处伤口。神交术让我们的心灵之间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结,但这种联结却是晦暗的。

日复一日,我们在冰原上向着东方缓慢行进。我们计划的行程是七十天,但在第三十五天、也就是阿内尔月奥多尔尼日这一天,我们发现自己远未到达旅程的中点。雪橇里程计显示我们一共走了大约四百英里,但这其中也许只有四分之三是有效行程。我们只能大概估计还剩多少路程。登上冰原的过程中我们走了很多冤枉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给养。一想到前方还有数百英里的路程,我便深感优虑。伊斯特拉凡却比我轻松得多。「雪橇比原来轻多了。」他说,「离目的地每近一步,雪橇就会更轻一些;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减少每天的食物配给。你知道,我们之前吃得一直都不错。」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

第四十天,刮起了一场暴风雪。我们被困在雪地中,整整困了三天。这漫长的几天里,伊斯特拉凡一直躺在帐篷里昏睡,像喝醉了酒一样,中间几乎没有醒,也没有吃东西,只在用餐时间喝点奥西或是糖水。他坚持要我吃东西,虽然分量只有平时的一半。「你没有挨饿的经验。」他说。

我觉得很没面子,「身为领地的领主和首相,你又挨过多少饿?」

「金瑞,我们一直在修炼对饥寒的忍耐力,是这方面的专家。在伊斯特尔老家,我从小就接受抗饥饿训练,后来又在罗瑟勒隐居村跟韩达拉术士修炼。没错,到了埃尔亨朗之后,这种修炼我没有继续下去,不过在米什诺里我又重新开始练习了……朋友,照我说的做吧。我心里有数的。」

就这样,他忍饥挨饿,而我则照吃不误。

随后,我们冒着华氏零下二十五度的极度严寒走了四天。接着又有一场暴风雪从东边呼啸而至,大风冲我们迎面吹来。第一阵强风刮起后不到两分钟便下起了漫天大雪,伊斯特拉凡离我只有六英尺,我却无法看见他。我背对着他和雪橇,背对着石膏一般令人视线模糊、令人窒息的大雪,好让自己能吸上一口气。一分钟之后,我转过身,却发现他已经不知去向,雪橇也不见了踪影,人和雪橇原先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我后退几步,四下摸索。我用力叫喊,却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耳中听不到任何声响,孤独地伫立在这个世界上。我惊恐万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同时用心语疯狂地呼叫着:「西勒姆!」

我的手正好碰到了跪在地上的他。他说:「没事了。快帮我把帐篷支起来。」

我照做了。我没有跟他说起刚才那片刻的慌乱,没有这个必要。

这场暴风雪持续了两天,我们一共损失了五天的时间。类似的情况以后还会发生的,尼默尔月跟阿内尔月正是风暴肆虐的时候。

一天晚上,我按配额拿出我们当天吃的积芪密芪,用热水泡上。「我们得开始减少进食了,是吧?」

他看着我。原本坚毅宽阔的脸庞现在变得非常瘦削,颧骨高高突起,眼窝深陷,嘴唇开裂。他都变成这副样子了,天知道我有一副怎样的尊容。他微笑着说:「运气好的话我们就可以撑过去,运气不好就不行了。」

这话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我当时满怀焦虑,脑子里充斥着无论如何都要最后拼死一搏之类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太理会他的话。即便是现在,我还是认为,如此艰辛的跋涉之后,我们肯定能够到达终点。但是,冰原不会理解我们的艰辛。它干吗要理解呢?一切都有定数。

「你向来运气如何,西勒姆?」最后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