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原来,薛姮在秦州与父兄分离,趁乱逃出北上的队伍独自步行去了附近的天水郡,请求郡守将她捉回洛阳。

定国公实也不想带这个便宜女儿走,是薛崇临去前特意嘱咐了弟弟。因而薛姮消失后,薛鸣心忧如焚,定国公却只是抱怨了几句,假意派了个人去寻就挟次子匆匆启程了。

山水迢迢,薛姮如愿被送进宫面见皇后的那一天,正是腊八。

脚底的血泡和身上荆棘划出的伤痕都已愈合,衣裳亦已换过了,新妆靓饰,唯独面容较从前憔悴许多。

“姮姮!”

得知好友回来,岑樱在青芝的搀扶之下焦急出殿,却险些被自己的裙子绊倒。薛姮忙和白薇一起扶住了她。

“不碍事的。”岑樱笑着道,神情且悲且喜,“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薛姮亦红了眼圈,笑着点点头:“嗯,我回来了。”

“樱樱已经有了小宝宝?”她看着好友微微显怀的肚子。

岑樱有些难为情,点点头,又小声地道:“等宝宝出生,我叫她认你做干娘好不好?”

“这可怎么行。”一旁的青芝笑着插言,“殿下不是说要让小皇子认奴婢做干娘吗?已经认了一个了,怎能再认,难道殿下想要赖掉?”

“哎呀你真是的,叫小宝宝认两个干娘不就好了吗?”岑樱娇嗔着,视线扫过白薇,又补充,“唔,三个也可以,还有白薇姐姐呢……”

白薇依旧面无表情,青芝却是忍俊不禁:“殿下肯一视同仁自然好,不过哪有一个孩子认三个干娘的呢,依奴婢看,殿下不如给陛下生三个小皇子,这样我们三个就都能做干娘了。殿下意下如何?”

“哪能生三个啊,我又不是花花……”岑樱娇娇地抱怨。

花花是周小萝家养的那只怀孕的母猫,已经平安产下了四五只小猫,是故有此一说。

又很郁闷地想。生孩子那样疼,她才不会再给他生孩子呢,何况他还骗了她那么久……

她这一句逗得宫人们捧腹大笑,薛姮眸子里亦浮了些清浅笑意,心想,看见樱樱平安,她就放心了。

她会回来,就是听说了冬至当日皇后深受刺激险些流产之事,实在放心不下。

再者,跟过去的自己做个道别,尔后浪迹天涯,再不要回洛阳。

——

夜里薛姮陪岑樱歇在她从前住过的春芳殿,两人还如当初同睡一张榻上,薛姮柔声问:“樱樱是不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她看得出,这半日以来,樱樱皆是强颜欢笑。想来,还是因为冬至那日的事。

岑樱闷闷点头,明显沮丧。薛姮又问:“为什么呢,陛下那么喜欢你……”

“他喜欢我吗?”岑樱手指绞着胸前的束带,“他若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骗我这么久,明明知道他和我隔着血海深仇,却什么也不告诉我,又究竟把我当什么呢……”

往事惨烈,薛姮亦是心中难受,却又似乎没有伤怀的资格。她道:“可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陛下是陛下,太上皇是太上皇,他们做的孽,不该让陛下来承担啊。”

“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人除了弥补,还能怎样呢?我听说陛下已为裴伯父平了反……你也应该往前看才是。”

她字字句句好不温柔,岑樱却是听得心间酸涩:“那他也不该骗我……他什么都瞒着我,我和他养的一只小猫小狗又有什么分别。”

“陛下毕竟是陛下,他是天子,太傅们会教他如何□□治国,却不会教他怎样爱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也是情理之中啊。这不正说明陛下在你之前不曾有过别的女子,他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啊。”

“况且……不怕樱樱笑话,你觉得陛下待你还不够好,在我眼里,却是羡慕得很。”薛姮苦笑。

陛下终究是爱樱樱的,或许只是不得方法而已。而自己呢,却才没有得到过爱情。

“姮姮……”知道触及了她的伤心处,岑樱一下子慌乱起来,手足无措。

她只能小声地劝道:“……他也快死了,你不要怕,以后有我在,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薛姮勉强笑了笑,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啊,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但是陛下喜欢你,他有在为你变好啊。这还不够吗?”

“既然彼此喜欢,为什么不好好地在一起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已经有孩子了,一切都要往前看啊……”

……

春芳殿里二人秉烛夜谈的时候,徽猷殿中,嬴衍也并没有睡着。

他尚在处理政事,这些天,为了能陪伴孕中的妻子,一些不算紧急的公事都拖到了夜间来处理,常常是子时过半才睡下,次日清晨卯时便要起身。

静寂里御笔走在奏章上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梁喜弓着腰轻声走进来:“陛下,仙居殿那边请您过去。”

“什么事?”他眼也未抬,依旧专注于手里的奏章。

老宦官的声音愈发战栗:“说是,说是太上皇后悬了梁,想请您过去看看呢……”

纸上的御笔停了一刻,但也仅仅只一刻耳。嬴衍冷嗤一声:“由她去吧。”

略想了想,又嘱咐:“去告诉太上皇后,请她好好回忆一下,朕上次离去前,都说了些什么。”

“若她执意搞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朕就将京兆苏氏送进来,让她把假戏成真。”

梁喜尴尬地连声应喏,连忙打发了人去仙居殿回禀。烛案之下,嬴衍仍在批阅奏章,自始至终也未抬头。

他还是稚子时母亲就爱对着太上皇耍这些招数,后来学聪明了,知道什么是以退为进了,才消停了。

想不到如今又故技重施,且将施展对象换作了他。

看在她生了他的份上,他没再追究她加害妻子的事,若她再执迷不悟,他也不介意用苏氏的血让她清醒。

——

次日,岑樱坐在书案旁,看着那对碎掉的镯子发呆。

说来也奇,冬至以前,她日日梦见母亲。可从冬至之后,镯子碎了,她也再没能在梦里见到母亲。

她很想知道母亲生前的事,想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可姮姮也好、青芝也好,都对她的父母相知甚少。

而事发的那些年,高阳公主与谢姑母都不在京中。思来想去,除却太上皇本人,这宫中也唯有苏皇后知道一些了。

她叹一声气,最终决定去苏皇后处走一趟:“去仙居殿吧。”

除却生父生母的事,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们那么恨她。要一次次地伤害她,伤害她的孩子。

才走至仙居殿的宫门却撞见梁喜,他正立在深红宫门下训两个小宦官,瞧见她来,满面堆笑:“皇后殿下,您怎么来了。”